延遲退休，俄不得不喝的苦酒

●那傳林本報駐俄羅斯記者 曲頌 本報特約記者 汪嘉波 柳玉鵬 本報記者 曹思琦

在世界杯的開幕日，俄羅斯政府宣布了有關延遲退休的改革方案。沒想到的是，足球狂歡的氛圍以及俄國家隊的好成績，根本擋不住民眾對這一改革的不滿情緒。“活不到領退休金的一天”成為一些反對者掛在嘴邊的話，一些外媒也紛紛聚焦俄羅斯多地爆發的示威。俄總統普京的發言人則表態稱，改革方案是由總理和內閣提出，總統沒有參與……延遲退休改革在俄羅斯何以如此敏感？這一改革真的不合情理嗎？為何俄政府堅持推出？

一項改革引發軒然大波

“消息人士：俄當局打算放松養老金改革。”7月6日，即俄羅斯延遲退休改革引發熱議半個多月后，有消息稱，俄政府高層正在討論放松該改革新規的選項。英國路透社援引數名匿名人士（包括接近克里姆林宮者）的話稱，他們正在討論不同的建議，預計最終決定將在9月俄部分地區選舉前作出。

另據塔斯社7日報道，針對近期俄社會對延遲退休改革的不滿，俄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表示，普京關注各界對養老改革的反應，他不僅從政府部門，也從其他渠道獲得相關信息。

一切源于6月14日，當俄羅斯人興奮地觀看世界杯開幕戰時，他們獲悉總理梅德韋杰夫宣布將在2019年啟動延遲退休改革，計劃在2028年前把男性退休年齡從60歲提高到65歲，在2034年前把女性退休年齡從55歲提高到63歲。這項政策在社交網絡上迅速引來一片不滿之聲。

根據俄羅斯權威民調機構的調查，自退休金改革方案提出后，俄民眾對普京的信任度從6月10日的45.4%降到7月1日的37.9%，這是2013年12月以來的最低值。俄羅斯公眾輿論基金會的民意調查顯示，82%的人對這項改革持反對態度，只有9%的俄羅斯人贊成。俄列瓦達中心公布的民調結果是：89%的俄羅斯人反對提高退休年齡。

爭議蔓延到俄羅斯國家杜馬。國家杜馬中的執政黨“統一俄羅斯”黨人支持改革，但其他黨派都表示將投反對票。目前俄國家杜馬有450個席位，統一俄羅斯黨的席位超過2/3，即使其他黨派都不同意，這項改革法案也可以最終獲得通過。但問題遠沒有這么簡單。

俄官方為何如此迫切？

33%，2018年3月為31.5%。

根據官方數據，20世紀末的俄羅斯是3.7個勞動人口養活一個退休人口，2018年是1.8個勞動人口養活一個退休人口。與此同時，俄羅斯人的預期壽命明顯增加，退休后仍有約1200萬退休人員工作，占目前所有退休人員人數的1/4還要多。在達到退休年齡后的前5年，幾乎每個退休人員都在從事第二份工作。俄政府把這種現象解釋為：退休人員收入低，需要繼續工作養活自己，他們的健康狀況很好。

真的活不到退休？

俄羅斯的退休養老金制度始于1932年的蘇聯，這一制度在蘇聯解體前保持不變，并在蘇聯解體后延續下來。18年前，普京剛成為俄最高領導人時，第一份經濟戰略規劃就提到延遲退休問題，但當2005年政府想改變退休金制度時，爆發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示威抗議。那一年，普京表示，只要他擔任總統，就不會提高退休年齡。

隨著老齡化加劇，退休問題成為不少國家面臨的挑戰性問題，在俄羅斯，更是有其特別之處。正如俄公眾輿論基金會的民調所顯示的：超過1/4的人（27%-28%）承認自己恐怕活不到退休年齡。《莫斯科時報》援引一項研究成果稱，17%的俄羅斯男性活不到65歲。這也是近日一些外媒報道的焦點——“永不退休？俄羅斯設定死后退休年齡”，美國《新聞周刊》起了這樣一個自2010年以來，俄政府積極宣傳養老金改革的必要性，只是一直不敢實施。去年1月，俄公務員先行改革，男女公務員的退休年齡分別提高至60.5歲和55.5歲，其他行業暫時不變。但這次俄政府打算在全體民眾中推行。俄官方為何如此迫切？用俄總理梅德韋杰夫的話說，“沒有進一步理論討論”的時間了。

美國彭博社曾將俄羅斯列入老齡化風險最大的十個國家。在俄羅斯，退休年齡人員與工作年齡人員的比率是1:2.4。俄統計署的數據更不樂觀：退休人員4300萬，其中3550萬自然退休，300萬因殘疾退休。退休人員與在職人員的比例約為1:1.8（也有1:1.9等統計數據），而且不是所有在職人員都繳納社保。目前，退休人員還在不斷增多，工作人員不斷減少。聯合國和世界銀行都建議將男性退休年齡提至65歲。

俄羅斯退休制度改革的提議者是戰略研究中心負責人、前財長庫德林。他于3月29日在“今日俄羅斯”上說：“俄羅斯年經濟增長率僅為1.5%，而世界的平均水平是3.5%。這是停滯，而不是增長。”“事實是，俄羅斯每年工作人口數量減少50萬到100萬，但養老金領取者卻在增加。因此所有征收的稅款都不足以確保體面的養老金數額。”

俄羅斯的退休養老金基金已經虧空。據俄統計署6月4日數據，俄退休養老金基金只能支付2018年4月退休養老金的30.7%，而在2017年4月這一數據為標題；“活不到領退休金的那一天”，英國廣播公司寫道。

“按照調查數據來看確實如此。”8日接受《環球時報》記者采訪時，中國社科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研究員吳恩遠說。但他同時表示，俄政府推出的改革方案并沒有人們想的那么不合理，因為它是逐步推行的。

在俄羅斯，男性的死亡率遠高于女性，自二戰以來男性人口一直少于女性。俄官方認為，好斗受傷和酗酒等是男性死亡率高的原因。根據俄官方2017年的統計，俄男性平均壽命是66.5歲，女性為77.6歲。世界衛生組織的數據顯示，俄男性的平均壽命為66歲；世界銀行的統計結果是，只有57%的俄羅斯男性能活過65歲。

盡管如此，在俄官方人士看來，這不是不進行改革的理由。據俄《觀點報》5日報道，俄勞動和社會保障部部長馬克西姆·托比林稱，從2000年起到去年，俄男性的平均壽命已由59歲增至67.5歲，女性由72.26歲增至77.64歲。預計到2024年俄羅斯男性的平均壽命將延至72.3歲，而女性將達到82.1歲。

在俄聯邦總統國家行政學院人口學系教授謝爾蓋·謝爾波夫看來，有必要重新評估俄人口老齡化速度，放棄傳統的以生理年齡定義衰老的刻板方法。他認為，平均壽命增加，“衰老”也應推遲，很多商界人士也認為現在的退休年齡過早，是對智力資源的巨大浪費。

勢在必行？

對可能引發社會不滿的擔憂，是俄政府自2010年以來推遲退休制度改革的原因之一。但在不少專業人士看來，俄必須進行退休金制度改革。如果不進行改革，俄政府將無法平衡預算，這會對俄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帶來嚴重挑戰。當然，改革所帶來的積極效果不會立即感受到，獲得預期效果可能需要10-15年。

一名常駐莫斯科的資深媒體人表示，盡管民眾普遍反對延遲退休，但一旦決定實施，俄羅斯人未必真去對抗政府的決定。因為擺在政府面前的難題，大多數人心知肚明。俄政府的延遲退休改革方案籌劃多年，如同一杯不得不喝的苦酒。俄羅斯高等經濟學院學者奧夫恰洛娃認為，從其他國家的情況看，養老改革總是會給政府帶來政治風險，這不可避免，但不能推遲改革。

俄政府深知延遲退休“不得人心”，為爭取民意，保障改革順利實施，采取“俄式延遲退休”舉措，比如先對公務人員開刀，設置不同階段的退休門檻等，以避免對相關人員造成過大沖擊。俄政府可謂煞費苦心。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有自己特殊的國情，但就延遲退休這個話題而言，俄羅斯有不少可資借鑒之處。在國企多、退休人員多、公務員隊伍龐大、國民壽命越來越長、人口老齡化越來越嚴重等方面，俄羅斯與中國有不少相似之處。

一名長期研究人口問題的專家對《環球時報》表示，中國人的預期壽命比俄羅斯長，生育率又比較低，老齡化危機難以避免，建議盡早啟動延遲退休方案。吳恩遠認為，“從俄羅斯的情況來看，我們應該謹慎處理，切忌一刀切。可以首先滿足不愿退休的人的愿望。”▲（那傳林是上海外國語大學俄羅斯東歐中亞學院副教授，俄羅斯國立布里亞特大學政治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