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紫的詩

蜜蜂死在湖邊土路上

蜜蜂圍著蜂箱的圓圈舞并不那么美

至少在我看來，喧雜，紛紜

令人眼花，厭倦

黃昏，養蜂人封箱起程時

大批回不來的蜜蜂將被遺棄，丟下

“它們會盜蜜，攻擊，廝殺……”

這不能叫作惡

是造物設定的規律與程序

在湖邊土路上，我看到零星蜜蜂

雙翅蒙土，在掙扎蠕動，盲目前行

它們即將死去

也許等不到夕光收盡，星光垂臨

它們將忘記蜜——

這一生唯一的認知

不是蜜蜂創造了蜜

不是養蜂人養育了它們

我看到的世界欣榮而悲傷

而我知道這并不是它真實的樣子

正午

池是雨后積水，一簇荷

從另一個世界伸展而出

距離中，有耀眼、驚悚之美

樹蔭下，休憩著一對老人

一個照顧坐在輪椅上的另一個

用吸管吮吸一盒牛奶

奶越來越少，他低頭，吮得越來越慢

一個嬰孩由母親攙著，蹣跚走路

日光中有振翎聲，空氣顆粒里

穿過風的摩擦

寂靜蒸騰，夏日蓬勃

萬物在這里從容消磨

唯有人類心懷急迫，驚恐與不舍

穿過暮色的黑影

童年的一個傍晚

我看到一條動物的黑影

穿過院中暮色

迅疾而逝，像不曾出現

我不知它是什么

只能用那道閃電般

劃過的恐懼感，確定它

謎一樣的降臨與存在

因無從描述，亦無人給我解答

后來，我到了更廣闊的世界

了解了更多的未知

淡漠與畏懼也同時擴大了

它們的面積和外緣

唯有那條暮色中的黑影

仍一次次穿越黃昏

像封存于乞力馬扎羅峰巔風雪中的

飛躍的雄豹

儀式

每一株草木都熟悉

從早晨到黃昏的儀式

早晨四五點鐘，天空蘇醒的海

會被第一只鳥兒醒來的眼睛注視與驚訝

一棵白楊樹窺到過朝陽的秘密

一道高高的山巔比一株白楊看到的更多，更早

一群鳥飛躍山巔，它們飛赴的方向與地理

是神的旨意

在光線下，萬物做彩色艷麗之夢

果實醺醉，球絮飽脹，打開

正午向黃昏飛翔

地平線上的叢林之線

被奔跑的麋鹿注視、遙望

麋鹿們向遠方奔跑，逃亡

它們熱烈地逃向另一個明天

樹木的峰巔與地平線緩緩下沉

星空已經升起

有無數雙眼睛隱在那兒，等待正在孕育的

星空后面的黎明——那里無窮無盡

啜飲

這一片容納了一切光照與投影的河水

真的是另一種物質？

我和它究竟有何不同？

我只能以消失的方式到它的內部去

而它無法成為我？

春天被反復記憶與喚起

萬物不曾衰老

鳥兒還在天空飛翔

桑葚重復著墜落的甜汁

也許我會再次來到這里

在另一個此刻，用一種

不同的脈管，啜飲

這是時間龐大的奧斯威辛

這密集的運河水

在夜晚是黑暗

凝聚，虛無，閃著光耀

卻又是另一種實體

寒冷，莫測，令人恐懼

這無數的水，似無數的人

密不透風的呼吸

不可逆向地被河道押送向前

沒有一滴水被留下

這浩浩蕩蕩，不息不止

是時間龐大的奧斯威辛

在流速中

制造著魚尾喧嘩的情節

這囚禁的力量

統治著水，和兩岸

我在水上哭泣

祭奠一條魚對無限之水的絕望熱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