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升 現實比理想來的更偉大

寇君芳 華南

“我把過去的60年丟到一個盒子封存起來。從今天開始我就是零歲，人生開啟了一個新的征程。我新的人生只有一個目標，真的是發自內心的、用市場經濟的方式方法，全心全意地為人民服務。”2017年初，泰康保險集團股份有限公司創始人、董事長兼CEO陳東升在亞布力中國企業家論壇上如是說，“此時我只有一個愿望，讓每一個人都能富足而退，優雅老去”。

這是一個敢為天下先的創始人。無論是上世紀80年代搞的全球500家大企業評選，還是1993年創立中國嘉德國際拍賣公司，亦或是1994年創立宅急送，陳東升都是中國的第一。1996年創立的泰康，也是國內第一家非國有的人壽保險公司。

“下海”搏擊，試水市場

武漢大學畢業之后，陳東升進入外經貿部國際貿易研究所發達國家研究室做研究，后又成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下轄的《管理世界》雜志社副總編輯，享受副局級待遇。

人至中年，仕途平順，后半生的軌跡似乎如同杯盞之中的茶葉，既舒展自如，又清晰可見。

而陳東升選擇了“下海”翻騰，成為市場經濟浪潮的最早沖浪者之一。1992年年初，鄧小平一番“南巡講話”石破天驚；年底中共十四大召開，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道路；國務院隨后發布的《股份有限公司規范意見》和《有限責任公司規范意見》，正式開啟了中國現代企業制度。體制的鋼板甫一露出罅隙，那些被束縛多年的企業夢想如同翻涌在地殼之下的巖漿，噴薄而出。

首次創業，陳東升選擇了拍賣行業。靈感來源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西方及日本的經濟泡沫使藝術品的市場價格屢創新高，有一天，陳東升在電視上看到佳士得拍賣行將梵高的《向日葵》拍賣到了數千萬英鎊，一位來自日本的神秘買家將其買走。電視里，一個50多歲、帶著領結的人站在高高的臺上指點江山般地拍賣，下面坐著穿著雍容華貴的人在舉牌。你可以想象，在當時，這個場面離我們是那么的遙遠、那么的高貴、那么的神秘、那么的刺激。

“從那時起，有一種東西埋在了我的心中——我希望自己能成為那樣的人，那個舉錘的人。我記得很清楚，《羊城晚報》上曾有這樣一小段文字：‘中國有五千年的文明史，卻沒有一家像樣的藝術品拍賣行。一個在《羊城晚報》工作的朋友和我閑聊說，‘陳總編，我們搞一家拍賣行怎么樣？”

陳東升當場就為自己“落錘”，說：“行。”

1993年5月，“中國嘉德國際文化珍品拍賣有限公司”正式成立，在那張充滿年代感的簽字儀式照片之中，陳東升穿著淺色西裝，戴著眼鏡站在左側。自此，嘉德成為第一個全國性的股份制拍賣公司，也是唯一一個“中國”字頭的拍賣公司。在行業蠻荒之際，大到制度建立和行業規則，小到一個表格、一份單據，嘉德創造了無數宏觀和微觀的第一。

但直到此時，陳東升還不知道拍賣行是怎么賺錢的。彼時的中國，文物市場充滿江湖之氣，通過文物商店和工藝品進出口公司內部定價，“逢年過節還能打個折”。但陳東升想要做真正的拍賣。

有一次，他拜訪一個對佳士得比較熟悉的官員，談了半天后，發現這位官員其實也不知道什么，陳東升很沮喪。走的時候，這位官員拉著陳東升的手說：拍賣行很簡單，就是“買家收十、賣家收十”。陳東升說自己頓時如夢初醒，聽了一下午不就是要這句話嗎，這也是現在所謂的“商業模式”。

從1993年5月成立開始籌備，到1994年3月首拍，嘉德幾乎“燒了一整年的錢”——租下了長城飯店4間房，一天房費85 美元，加上20美元的服務費，一天105美元，四間400多美元，還不算人員工資。直到首拍之日，著青衫長袍的拍賣師徐邦達敲響第一槌，總成交額達1400萬元，嘉德一錘而響，陳東升心中的焦慮也應聲消散。

今天，陳東升的“拍賣夢”早已不容小覷。2016年7月，同樣由陳東升創辦的泰康人壽以16.25億人民幣控股13.52%，成為蘇富比單一最大股東。從模仿者到并肩者，被彭博新聞稱為“一個中國企業家不忘初心的圓夢行動。”

陳東升認為，一項事業，如果能堅持三年，所有的檻都會邁過去，“很多人做一件事情不成功，都是（前）三年沒扛過去。（根本原因是）你對你做的事情理解不夠，看人家做就跟著去做，一看（情勢）不好就跑了，其實就是這么回事。中國經商走過三個階段，最初一般是被動為生活所迫，發財靠的是‘膽子；雙軌時期，靠的是‘路子；90年代后，特別是現在，越來越多靠的是‘腦子。一夜暴富的時代過去了，急于求成的心態不成。”

持之以恒地創新才能創造財富

“1990年，我作為中國青年代表團赴日訪問的首席團員，曾在日本到處閑逛，到處看到寫著‘住友生命和‘海上火災的廣告，我特別好奇：火災把生命都燒沒了，怎么還要掛著廣告牌？”當看到高樓大廈上的“日本生命”時，陳東升問經濟學家魏加寧：“‘生命是什么意思？”魏加寧說是“人壽保險”。從此，壽險生意就埋在了陳東升心中。

而1992年可謂無心插柳柳成蔭，彼時友邦保險來到中國大陸，在上海一下子招了1000銷售人員，把上海給“砸”翻了——一個人騎著自行車，拿著一塊兒“友邦保險”的布就開始在街頭賣保險。當時，許多人都開始覺得人壽保險是個大市場，國家也開始重視這一領域。于是，陳東升就決定創辦一家人壽保險公司，“而中國人民銀行的審批最初卻沒有通過——他們認為，我的優勢是財產保險，不懂人壽保險”。

陳東升一夜沒睡著，第二天一起床便到王府井書店買了所有書名帶有“保險”字樣的書籍。“此時，我心中已經有概念了，逢人便講自己要辦一個保險公司。所有人都覺得我是一個瘋子，因為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創業在機關里不是大潮流，而創辦一個人壽保險公司更是匪夷所思。”

此后將近四年時間里，有許多人排隊辦信托公司，辦證券公司，辦商業銀行，除了陳東升，沒有第二個人去申請保險牌照。“就這樣，我一直堅持到1996年，拿到了牌照。四年時間里，我的堅持感動了很多人，包括副處長、處長以及副行長。很多事能成，真的就是靠堅持。”2007年，成立11年的泰康，以保費收入計算在中國壽險公司中穩居行業前列，上升勢頭強勁。

那一年，陳東升剛滿50歲。盡管已達“知天命”之年，但陳東升愛“折騰”的心仍未停歇，他在思考泰康的未來：下一個10年、20年甚至更長時間里，泰康的戰略機遇在哪里？

2007年3月一場普通的婚宴，無意中激發了陳東升的靈感。

當時，他參加一位小輩親戚的婚禮。當大家都沉浸在婚慶的喜悅氣氛中，陳東升卻注意到為下一代操心受累的老人們的落寞：所有人都會老去，但老人們的生活就只能孤獨沉悶嗎？經濟發展的目的是為了讓人們過上好日子，為什么很多老人的幸福感不強呢？

“即使是老了，也要優雅地老去！”從那時起，陳東升有了涉足養老產業的想法。

這種想法在業內十分超前。壽險發源于西方國家，在300多年發展史中，保險一直作為資產保值增值、風險管理等金融工具，屬于金融產業，而養老則

是實體經營，屬于消費產業。壽險公司跨界運營實體養老產業，在業內沒有先例。

陳東升將自己理想中養老社區定義為“溫馨的家”、“開放的大學”、“優雅的社交會所”、“高級醫療保健中心”、“獨立自主的精神家園”。他希望，就此改變中國老年人對生命的態度，對生命質量的追求，讓他們可以“富足而退、優雅一生”。他強調，養老社區之中硬件設施和醫護能力，二者不可或缺。對于老年人來說，高質量的晚年生活，“養”與“醫”密不可分。

“我認為，保險既屬于金融業，但同時也是消費產業。”陳東升堅信，壽險公司從事養老服務，是壽險產業鏈的延伸——以前，壽險的經營理念是“一張保單保全家”，但如果將生命周期延伸到養老，則是“從搖籃到天堂”，“一張保單，一輩子的幸福”。

陳東升的夢想正在一步步成為現實：北京燕園社區運營一年多，獨立生活區入住率達95%；申園社區開業半年，入住居民已超過300人；武漢、蘇州等地的養老社區將在2018年-2019年投入使用。

陳東升說，“成立10年的時候泰康只是一個單一的壽險公司，意氣風發，招兵買馬，就是要讓祖國山河一片紅。那個時候就是植下種子，15年的時候開始生根發芽，資產模式出來了，養老社區想法已經有了。20年的時候就是我講的保險、資產、醫養‘四位一體的創新商業模式。20世紀到21世紀，最大的轉變就是人文關懷。”陳東升眼里，人類對待世界的方式變了，強調和諧共存。

真正的企業家時代到來了

經濟學博士出生的陳東升，更喜自稱“經濟學票友”，這也是他在微博上對自己的簡介。闖蕩資本江湖30余載，他認為，“其實，所有成功的企業一定是在市場崛起的時候最早進入的，不管創業者現在做任何生意和任何產業，一定要抓取歷史機遇，嘉德和泰康都是抓住這樣的歷史機會，現在正在做的養老社區也同樣是一個偉大創新。”

結合自己的感受，在陳東升看來，中國企業家群體是伴隨中國崛起、在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過程中孕育成長起來的。現在，真正的企業家時代到來了。2017年11月27日，陳東升在題為《全面深化改革需要大力弘揚企業家精神》的署名文章中寫道：“中國經過改革開放以來近四十年的高速發展，正在進入一個創新驅動、效率驅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高歌猛進的新時代。依靠創新驅動，進入新的業務藍海，占據產業發展制高點，滿足升級中的大眾消費新需求；依靠效率驅動，整合上下游產業鏈條，整合海內外市場。整合的過程也是收購兼并的過程，是提升效率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效率低的企業被淘汰了，效率高的企業會越來越好。當中國經濟進入以創新驅動、效率驅動為核心的時候，真正的市場化的企業、真正的具有企業家精神的企業，會更能適應這樣一種新時代的要求，也就是真正的企業家時代到來了。”

“企業家精神是一種樂觀的精神，優秀的企業家就要看準潮流、迎上風口，義無反顧地迎接新的機遇和挑戰。中國今天創業創新的潮流浩浩蕩蕩、不可阻擋，優秀的企業家需要順應潮流、不斷創新，在企業成長的進程中推動中國經濟的向前發展。”

一個國家的繁榮是永遠要持續企業家精神，永遠有一波一波、一浪一浪創新和創業的企業家登上這個舞臺，經濟才會持續發展。陳東升認為，今天中國處在歷史上最好的創業時期，服務業到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新階段。“做企業是一場馬拉松，根本不是短跑。堅持長跑，堅持做品牌，堅持做專業化，堅持做核心競爭能力，會越做越長久。中國企業應該堅持走專業化、市場化、規范化、國際化的道路。企業家內心的價值觀是非常重要的，我下海不是為了發財，是想做一個好企業，做一個代表民族的令人驕傲的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