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漢胤 (北京)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后,以李宗仁、白崇禧為代表的新桂系,提出了 “挽救國家民族的危難”的呼吁。一時間廣西桂林出現了寬松的政治環境,從而吸引全國的文化人紛紛來到桂林,在榕湖畔形成了一個文化人聚居地。這些不愿做亡國奴背井離鄉的文學藝術家來到桂林,給這座山水繞城、風景如畫的優美城市,注入了一股濃郁的文化氣息。一時間文學、戲劇、美術、音樂,各種報刊、演出、展覽……異彩紛呈地出現在桂林,使抗戰后方的桂林成為了抗戰文化的前沿陣地。
20世紀發生的這場中日戰爭,是中國歷史上從未有過的舉國上下、同仇敵愾、地域廣闊的全面反侵略戰爭。面對中日力量懸殊的現實,中國必須動員起全民族各方面的力量,才能戰勝窮兇極惡的侵略者。而調動起全民族共同的文化心理,是構筑全體國民抗擊侵略者堅強防線的重要途徑。故此,戰場上進行軍事殊死保衛戰的同時,一場文化保衛戰也在全國轟轟烈烈地進行著。抗戰爆發后,大片國土的淪喪,使原本分散于全國各地的文化人,懷著對日寇的家仇國恨聚集于桂林,不僅在這里創作了大量激昂澎湃、鼓舞人心的抗戰文藝作品,而且還在艱難困苦的戰時桂林,留下了許多飄溢著文人情懷的佳話軼事。
1937年,父親尹瘦石18歲,他在日寇鐵蹄踏上家鄉時,毅然離家出走,在日寇飛機的狂轟濫炸中,沿長江艱苦跋涉一月余,到達武漢參加了義勇隊。面對山河破碎、流民四野的凄涼景象,他悲憤地創作了 《流亡圖》,將明末夏完淳“逢人莫訴流離事,何處桃源可避秦”的詩句題于畫上,以激勵國人的抗戰決心。然而,隨著武漢會戰的失利,他無奈地再次踏上了流離之路。輾轉于長沙、湘潭、邵陽……至煙溪時,遭遇日機轟炸,傷及面頰及手指,更增添了他對日寇的刻骨仇恨。經過兩年多的戰爭顛沛,他于1940年9月來到桂林,受聘于歐陽予倩先生主持的廣西省立藝術館,在美術部任研究員。
到桂林后,父親與熊佛西、葉子夫婦等文化人共同住在榕蔭路47號,不久又一同移至榕蔭路一處荒園。這座荒園距榕湖只有百步。四周殘垣斷壁、瓦礫四溢,仍呈現著去歲日機轟炸后的悲涼景象。從荒園的規制可以得知,這原本是一家大戶人家的宅邸,不幸在日寇野蠻轟炸中化為一片廢墟,所幸四圍墻壁還算完好,主人依殘垣筑起一排簡陋的房舍。輝煌不再的劫后荒園,于無聲的呻吟中注視著新來的房客。令人感動的是,荒園中的各類植物,卻依然不負故宅地在廢墟中綻放出勃勃生機。
于此園安頓下來后才發現,轟炸破壞了原有街道格局,使來訪者、信件投遞無門牌可尋,頗費周折。時值仲夏,荒園中一株石榴正怒放出一樹繁花,燦若云霞,格外惹人眼目。熊佛西見此,欣喜地一拍大腿,即景將此園命名為“榴園”。隨即在園中尋來一塊劫后余生木板,擦拭干凈,用濃墨寫下 “榴園”兩個蒼勁大字,殘留著戰火痕跡的匾額制成。張于園額,蘊藉滄桑、典雅醒目。一日田漢先生來榴園,佛西先生向其索聯,田漢望著滿園翠柳、火紅石榴,揮筆寫下 “熱似榴花猶照眼,淡如園柳助
描眉”,并附跋 “秋日至榴園,君既未能免俗,予亦何妨強作解人。按該園不知誰氏故宅,經轟炸后,瓦礫成堆而林木繁茂,猶可想見盛時,今得嘉客,風月有主矣”。自此,荒園不但有名,更添新聯,成為桂林文人的雅集之所。

《春 曉》 張雪梅
張雪梅:女,姚安一中美術教師,自幼喜愛書畫,后專注中國畫的研究與創作,尤擅花鳥,作品曾多次在省、州展出。
書法作品欣賞

錄《七一頌》 孫夢麗
釋文:
嘉興湖上畫船飛,煙雨樓頭赤幟麾。引得春潮騰四海,人間處處競芳菲。開天辟地走風雷,旗耀鐮錘日月回。萬古神州驅混沌,無邊春色勝蓬萊。
孫夢麗:女,云南曲靖人,云南省書法家協會會員。2012年畢業于西南大學中國書法研究所,獲碩士學位,師從曹建教授。作品曾多次參加全國、省州各類展覽。現為楚雄師范學院書法學專業在職教師。

錄《沁園春 ·雪》 周 媛
周 媛:女,漢族,1972年生,云南藝術學院美術系本科畢業。美術、書法作品多次參加省、州展出并獲獎。現為云南省美術家協會會員、楚雄州美術家協會副秘書長,楚雄州書法家協會常務理事,現供職于楚雄州博物館。
美術作品欣賞

《玉屏清音》 黃 俊
黃 俊:男,漢族。1974年10月生。云南藝術學院美術學專業畢業,現就職于楚雄東興中學,楚雄州美協會員。書畫作品多次入選省、州各級展覽并被多家單位和個人收藏。
于戰爭漂泊中得以暫時安定,讓身心疲憊的父親格外珍惜。強烈的創作欲望,使他徜徉在充滿詩情畫意的榕湖,尋訪歷朝遺跡,研讀名人碑刻,泛舟煙雨漓江,探幽陽朔勝景……畫下大量寫生,潛心創作出一批作品,于1942年1月,假桂林樂群社舉辦了自己第一個畫展,畫展得到了桂林文化界的好評。從一幅當年的留影中看到,時年23歲的父親,與朋友一起站在展室門口,臉上充溢著淡定自信的神情。
這一年6月,從香港脫險的柳亞子先生來到了桂林,一家人暫時棲身在榕湖旅館。父親仰慕亞子先生已久,遂登門拜訪,兩人見面一開口,同為吳語,格外親切。亞子先生家鄉吳江,父親家鄉宜興,兩人是隔太湖相望,共飲一湖水的同鄉。年長父親32歲的亞子先生,欣喜地望著這位年輕的同鄉,一老一少,相談甚歡。烽火離亂之年,告別淪陷的江南故鄉,相遇在異地桂林,兩人心中自有一番離愁感慨。父親為表達對先生的仰慕之情,為亞子先生造像。亞子先生觀后,非常欣賞,遂贈詩一首:
陽羨溪山君入畫,吳江風雨我驚魂。
如何異地同漂泊,握手漓江認酒痕。
自此,兩人成為了親密的忘年交。桂林期間,父親與亞子先生過從甚密,詩畫交往,相談至深。興致勃發時,還以小酌助興。一次對飲,二人懷念起錦繡江南故鄉,感嘆彼此生命漂泊際遇,先生不禁起身,展紙運筆,以詩人的幽默,戲謔地寫下 “酒徒畫丐”四字。父親見字,不禁哈哈大笑,詼諧地將這四字就作為自己居所齋名,請亞子先生馬上題寫。亞子先生欣然提筆寫下 “酒徒畫丐之屋”,并在旁附跋 “瘦石尹子吾吳陽羨人也,嗜酒工畫,久客漓江。余亡命南來,遂與相值,屬題其所居如右云”。投筆落座后,兩人面對此幅,歡聲中不禁感慨萬千,隨再次舉杯,將離愁別恨,盡付酒中。
與亞子先生相處中,先生淵博的明史知識,為父親開啟了以抗擊外族侵略的民族英雄為題材的創作。在亞子先生指導下,父親以明末民族英雄鄭成功、史可法、文天祥的史跡,創作了 《鄭成功海師大舉規復留都圖》 《史可法督師揚州圖》 《文天祥正氣歌畫意》等歷史題材繪畫。亞子先生看了 《鄭成功海師大舉規復留都圖》,激情澎湃地在畫上題寫了一闋 《滿江紅》:
三百年來,溯遺恨,到今未歇。真國士,延平賜姓,鏖兵戰烈。組練晨翻南澳水,艨艟夜酹秦淮月。奈棋差一子局全輸,攻心切!
甘燀恥,未湔雪。蒼水計,成灰滅,憤丑虜狡獪,長圍潰決。龍馭難歸滇緬轡,鯨波還喋臺澎血。看白虹貫日畫圖中,排云闕。
1942年,中國遠征軍入緬對日軍作戰,在緬屢挫日軍,使日軍遭受到太平洋戰爭以來少有的沉重打擊。亞子先生得知消息非常興奮,對中國的抗戰勝利充滿了信心。他滿懷激情地找到父親,要父親為他畫一幅 《櫻都躍馬圖》。根據亞子先生的創意,畫中的亞子先生和夫人佩宜,意氣風發地并轡在一片燦爛的櫻花背景中,遠處依稀可見幸德秋水的紀念碑,以寓意日本社會主義運動將取得成功。
父親將畫繪制完成,請亞子先生審視。先生看后,非常滿意。在畫前沉吟片刻,氣魄恢弘地在畫上題詩道:
踏破蜻蜓斗大州,齊襄九世復吾仇。
當年軍閥爭雄霸,此日齊民破苦囚。
死士應尊秋水壟,生王遲斬裕仁頭。
狂游好與山妻約,早割倭宮署羿樓。
豪放詩情,回蕩在畫里畫外。朱蘊山看過此畫和亞子先生的題詩,對亞子先生的豪邁激情欽佩不已,附詩云:
老驥猶存伏櫪思,橫流滄海感離離。
櫻花自有紅時節,莫道英雄躍馬遲。
1942年10月,傳來了弘一法師圓寂泉州的噩耗。熊佛西先生特約請西山寺住持巨贊法師為其主編的 《文學創作》寫一篇悼念文章,文章發表后,巨贊囑佛西先生,將稿費留作為亞子先生祝壽之用。然而各位文友等不及亞子先生生日,提議在榴園舉行上圓夜宴。是日,柳亞子、佩宜、田漢、安娥、端木蕻良、李白鳳、秦似以及住在榴園的熊佛西、葉子、王羽儀、尹瘦石共11人聚于榴園。父親為增添節日氣氛,用一把舊傘的傘骨,制成一盞彩繪宮燈,高懸于園中,又用幾只瓶子充作燭臺,燃起紅燭,布置于榴園四周,使夜幕中的榴園瑩瑩燭火,遙遙宮燈,充滿詩情雅趣。一串鞭炮鳴過,夜宴開席。酒過三巡,父親起身宣布道:今夕上元夜宴,為巨贊上人做東,值此良辰美景,怎可無詩,下面請各位方家聯句賦詩。父親率先出句:
紅燭雙燒夜
榴園耀佛光
酒如漓水滿 (田漢)
春意蕨山陽
文字千秋想 (亞子)
因緣百世長 (端木蕻良)
聯歡上元節 (安娥)
爭擷燭花忙 (秦似)
……
亞子先生不忘感謝巨贊法師的盛意,又詼諧地賦上兩首絕句:
絳蠟雙燒成暈紅,春燈燕子可憐蟲。
殷雷爆竹聲如沸,倘向漓江起臥龍。
龍象宗門任廢興,伊蒲供養我難持,
肥魚大肉今宵醉,多謝西山行腳僧。
幾個月后,榴園再添喜事。園主之一的戲劇家王小涵與演員池寶華將在榴園舉行婚禮。榴園各位立即行動起來,父親與熊佛西負責布置新房,臥室懸一副亞子先生書寫的朱紅對聯,旁邊是王羽儀繪制的 《雙清圖》。書房里是熊佛西先生筆墨蘊情的花卉四條屏,兩間陋室,頓時飄逸起藝術芬芳。父親為王小涵、池寶華伉儷描繪了一幅麗影,裱成一長卷,將兩人畫像置于卷首,后面留出空白,供朋友們題寫詩句。更有意思的是,父親還為二人婚禮繪制了一張結婚證書。證書上額一個大紅 “囍”字,兩邊繞以祥云和翻飛的鳳凰。證書中央依次排列著 “證婚人:柳亞子;介紹人:田漢、熊佛西;主婚人:王羽儀、閻宗臨”。每人簽名下,鄭重地鈐上朱紅圖章,使這張手繪證書,蘊藉風雅又充滿莊重,將這場舉辦于國難中的婚禮,不僅印記著時代的痕跡,更將戰爭中中國文人的樂觀情緒與生命期望留存下來。
然而,令人驚嘆的事情還在后面。時隔30多年的1981年,父親帶領中國書畫代表團訪問加拿大時,竟然在多倫多街頭與移居加拿大多年的池寶華不期而遇,闊別30多年的兩人,相遇瞬間,竟然同時認出了對方。池寶華邀請父親一行到家中做客,激動地將珍藏完好的父親手繪結婚證書拿出,呈現給大家觀賞。父親手捧當年友誼的見證,感慨萬千地望著頭發染霜的池寶華,兩人仿佛又回到了抗戰時的桂林。他拍了張照片,將記錄著那段戰爭歲月的結婚證書又帶回了中國。
1942年,李濟深等人在桂林發起成立了別山會 (別山,為張同敞之字),以紀念明末矢志不移抗清、壯烈殉節的瞿式耜、張同敞二公。田漢得知后,決定為這兩位英勇赴死的節士寫一部 《雙忠記》劇本。為此,他潛心研讀明史及二公生平事跡。甚至在日寇空襲時,于防空洞中還借著微弱燈光,手不釋卷地專注看資料。在熟讀二公史料后,他胸有成竹地很快寫出了四幕劇的第一幕,隨即送給劇團開始排練。為使演員深刻理解瞿、張二公的精神,他特意將演員們召集起來,以富有感染力的生動講解,將兵部尚書瞿式耜、總督張同敞率領桂林軍民不畏強敵英勇守城,城池陷落,瞿式耜平靜地端坐在衙門中,誓與城池共存亡。張同敞得知后,毅然只身泅過漓江,兩人相對而坐賦詩唱和,共勉堅貞的英勇行為,激發演員的愛國激情。第一場戲排練得非常順利,在排練期間,田漢又神速地寫出了后面三場戲的劇本。
父親聆聽了田漢的講演。瞿、張二公大義凜然的民族氣節,強烈地點燃了他的創作激情,他盼望著早日讀到田漢的完整劇本,以便開始繪畫創作。一天他來到田漢的住處,看到了令人驚嘆的一幕。眼前的田漢,正在激情四溢地奮筆創作,為了節省謄寫時間,他竟然在蠟紙上直接寫作。刻字筆在蠟紙上劃出強有力的聲音,噴薄而出的一行行文字,好似跳動的烈火,以燎原之勢在蠟紙上推進著。寫好一頁,即交人付印,一個下午,田漢便將后面三場劇本寫完了。
《雙忠記》在桂林隆重上演。劇中瞿、張二公慷慨赴死的民族節操,通過演員的精彩表演,激發起了廣大觀眾的愛國激情,在桂林掀起一股熱潮,人人爭相傳頌二公事跡。
父親閱讀了田漢墨跡未干的劇本。眼前浮現出瞿、張二公堅貞不屈的身影,耳畔鳴響起二公 “莫笑老夫輕一死,汗青留取姓名香。衣冠不改生前制,名姓空留死后詩”的詩句。為表達對田漢先生的欽佩之意,父親為田漢先生畫了一幅像。并在研讀劇本的基礎上,開始了《瞿、張二公殉國史畫》的創作。經過反復構圖修改,最終完成了十二幅 《瞿、張二公殉國史畫》組畫。亞子先生看后,充滿激情地題詩:
貌取遺容奠酒樽,千秋靈爽蕩精魂。
東皋舊里欣同郡,太岳高門重孝孫。
獨秀峰巒猶有淚,始安城郭黯無言。
憐余未就南明史,輸與宜興畫筆尊。
1943年5月28日,適逢亞子先生57誕辰。桂林文化同仁,集聚嘉陵川菜館為亞子先生舉行祝壽活動。那天父親早早來到了菜館,在現場一角安排好筆墨,展開一幅長卷,長卷中央已繪好亞子先生的頭像。待祝壽同仁陸續到來,父親逐一邀請蒞臨者來此稍站片刻,以寥寥數筆,將其頭像繪于亞子先生周圍,畫好一位,即請其在自己像下簽上姓名。
宴會結束,共繪有歐陽予倩、熊佛西、田漢、司馬文森、孟超、周鋼鳴、安娥、端木蕻良、任珍琰、蘆荻、彭燕郊、陳中岳、李白鳳、林北麗、朱蔭龍、陳邇冬、宋云彬、朱蘊山、曹慕髡、陳孝威、黃堯、佩宜、柳無垢、謝冰瑩、葉仲寅、黃寶珣、范洗人、章曼石、葉子、吳楓、張英、了如、巨贊、蔣本菁、李紫貴、胡和龍、李玉良、王羽儀、王小涵及父親自畫像等共計48人。何香凝夫人那日因身體不適未能出席聚會。幾日后,亞子先生約上父親一同前往觀音山何香凝寓所看望,父親補畫了廖夫人及其孫像,圖成此卷,名之為 《百壽圖卷》。亞子先生閱后,興奮異常地在長卷上題詩:
畫筆淋漓染赫蹏,
始安兩載證鴻泥。
紛紜漫笑頭顱賤,
標榜還憐姓氏低。
應有紅光沖斗極,
難忘杜妹與粱妻。
班生九等分人表,
青史他人任品題。
并附跋 《百壽圖》,僅四十八人,尚未及半。肇始于去歲余生朝之日。曰“百壽”者,溢美之辭,亦頌禱之意也。圖凡甲、乙兩幅,甲以余為中心,乙以寥夫人為斗杓……
1944年5月,父親在廣西藝術館舉行了第二次畫展。畫展主要展出了他在桂林四年創作的歷史人物畫。李濟深、李鐵夫、田漢、陳邇冬、朱蔭龍等人在預展時便來觀看。亞子先生觀后,為父親畫展又激情賦詩一首:
尹郎年少筆能遒,
高會靈山集眾流。
國老豈徒尊畫苑,
群才各自有千秋。
圖成正氣天應泣,
血寫雙忠鬼亦啾。
趙宋朱明今已矣,
櫻都躍馬我昂頭。
如此星辰非昨夜,
為誰風露立中宵。
英雄兒女嗟同命,
金粉胭脂慘不驕。
閣部衣冠梅嶺冢,
延平勛業蠣灘潮。
更憐丘壑西山美,
一衲難容謝世囂。
畫展閉幕時,傳來了日軍已攻陷全州,正逼近桂林的壞消息。在桂林的文化人,又面臨著再次踏上遷徙之路。但這次轉移,已不同幾年前。大家在桂林共同經歷了抗戰文化的激情洗禮后,已使他們對打敗日本帝國主義,贏得抗戰勝利充滿了必勝信念。大家依依惜別時,亞子先生自然以詩為朋友送行。父親決定往貴陽、遵義轉道去重慶。行前父親與亞子先生告別時,先生感慨在桂林與父親建立的深厚友誼,但又遺憾沒能一起在桂林迎來日本投降之日,動情地寫道:
尹宜興與柳吳江,
此日分別恨未降。
自昔畫師多入蜀,
愿君彩筆換無雙。
其實,桂林一別,他們很快又在重慶重逢了。在重慶他們不但一同迎來了日本無條件投降的喜訊,并且還在重慶共同舉辦了 “柳詩尹畫聯展”,以兩人在抗戰時期創作的詩和畫,來慶祝中國人民歷經八年艱苦卓絕的抗戰所取得的這一偉大勝利。
去年5月,我到桂林出席一個文學會議,正好下榻在榕湖飯店。會議期間的清晨,我早早起身,環繞著迷人的榕湖跑去。晨曦中的榕湖,平靜得連一絲漣漪都沒有,還沉睡在夢中。而湖邊一株株老邁的古榕,佝僂著身軀,猶如閱盡歷史的老人,狷介地挺立在湖畔。滄桑如鐵的樹干上,纏繞著血脈僨張的條條氣根,似依然奔涌著青春熱血。歲月于它們,就好似倒映在湖中的日月雙塔,早已將無盡的日月沉淀在水中了。靜謐安詳的湖畔,在我的腳步叩動中,好像漸漸蘇醒,響起了幽遠的回聲。在落滿歲月滄桑的古榕樹蔭間,我仿佛依稀望見了當年那些行吟于湖畔的文人背影……
當今中國,又一次站在了歷史進程的節點上。回顧70多年前抗戰時的文人生活,讓我們看到了那場戰爭中的一代中國文人,是怎樣背負著各自的創傷在國家危難之時來到這里,以怎樣的生命狀態和激情創作面對艱苦的抗戰生活的。在如此困苦的戰爭環境中,他們沒有放棄對民族的擔當與責任,堅守著中國文人的精神情懷,相互砥礪、彼此激蕩,在這里營造出一種風雅的藝術氛圍、生活情趣,充分彰顯出中國文人的民族節操與精神器宇。他們以大量的文藝作品,激發著國人的愛國激情,堅定著中華民族戰勝日本侵略者的決心。正是在他們的努力下,桂林文化成為了抗戰文藝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逝去的歲月,帶走了歷史滄桑。今日桂林,已是一座現代化大都市,在城市中已很難尋覓到當年的舊影。然而,在濃蔭遮蔽中的榕湖,每個曙光漣漪和落日余暉中,歷史的背影都會在水中泛起粼粼的波光,從而印證著一個歷史定律:中華民族之所以總能在歷經磨難的戰爭廢墟中重新崛起,就因為在我們民族的血脈中,始終傳承著中華文明靈魂的共鳴。處在當今和平發展的世界潮流中,行進在重新崛起道路上的中華民族,將以怎樣的生活情趣、精神氣質生活在當今世界,將決定著中華民族實現民族偉大復興夢想,融入世界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