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行者

全麥面包

我和我最好的朋友今年都是17歲，她給我們倆這個奇怪的組合起了一個奇怪的名字：暗夜行者。抑郁癥讓我們相識，同時也將我們毀滅。幾天前，她背棄了我們的誓約，放棄了我們的理想，在獨自與病魔抗爭時輸了個徹底，搭上了自己的性命。她孤身一人爬上了教學樓的頂層，那樓梯漫長又黑暗，這是通往地獄的路，她卻天真地認為這里可以通向天堂。她走過時光的階梯，穿過一層層回憶，也許她會看見父母的微笑，聽見幼時玩伴的歡笑，感受到陽光在臉上的溫度。也許她也會看見那些在黑暗中無法描述的事情。但是她已經做好了選擇。她在眾人的呼喊聲中跳了下去，在眾人的唏噓聲中死去。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她的離去，但我知道，只有我知道，她白天是快樂的瘋子、晚上是抑郁的傻子。她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女孩，她討厭別人看到她的傷口，討厭別人對她做評價，她同所有處于青春期的女孩一樣敏感。她的性格讓我明白，她為何會選擇毀滅。

我們倆是人口眾多的普通城市里一所重點高中的學生，因為成績優異被分到小班。那時我們倆患病已經半年有余，對抑郁癥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我們的心思都比較細膩，不經意地發現班里有好幾個同學也在服用精神藥物。后來我們了解到，有很多同學正處于和我們一樣的困境之中，卻無法得到及時、有效的幫助。我們都太不了解這個病癥，大人們更無法理解，他們認為抑郁等于精神分裂、等于瘋了，沒有人愿意承認自己的孩子有精神上的問題。一日，她突然嚴肅地對我說：“我患上了這個病，一定會影響學業，以后能做個普通人就不錯了。但是我不甘心，我不想讓別人經歷與我們同樣的痛苦，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墜向深淵。”我望向她的眼睛，淚水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出堅定的光芒。我說：“好，無論怎樣我都會陪你，等任務完成，我們有能力了，我陪你一起去看格桑花。”她笑著擁住我的肩膀輕聲說：“謝謝！”

在那個暑假，我決定住院治療，我要好得快些，因為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很多美好還在等待我發現。我推開那扇門，走向另一個世界——屬于我們抑郁癥患者的世界。在這里，我遇見了很多與我年齡相仿的朋友，盡管他們有的神志不清、目光呆滯，但是我仍可以從那毫無波瀾的死水中，捕捉到愛和善意。我很想落淚，我看著他們因為迅速肥胖身上長出的那一條條猙獰的蜿蜒的紅色撕裂紋，心中感慨萬分，那是血的痕跡。他們的病情比我嚴重，卻仍處處關心我、鼓勵我，想要把我拉出泥潭，可他們又何嘗不是身陷泥潭之中。我從他們的言語中、從他們的面龐中，慢慢還原出他們最初的樣子：翩翩少年、才子佳人。

最后，我帶著他們的希望，勇士一般走出了醫院，盡管傷口還未愈合。

回來后，我和她一直在努力，我們呼吁大家了解抑郁癥，愛護抑郁癥患者，不要歧視他們。盡管效果平平，盡管會失望，但是我們還可以互相做伴、互相陪伴。如今她離我而去，雖然這場戰役最后只剩我一人，我孤獨無助，無人陪伴，但是我還會堅定地走下去，一年、兩年甚至一輩子，不僅為了我、為了她，更為了這天下與我們一樣的千千萬萬的人。我堅信，我會完成她未了的心愿，代她去看格桑花，為她讀倉央嘉措的詩。

世界上有一頭最孤獨的鯨魚叫Alice，它有著與其他鯨魚不同的歌聲頻率，幾十年里一直在孤獨地歌唱，從溫暖的加州中部到冰冷刺骨的太平洋，一路遷徙、一路尋找，卻從未得到回應。我們也是。但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生命是注定孤獨的。如果有一天，你也遇見了這樣的鯨，請你不要害怕，并微笑著擁抱它，告訴它：“我在這里，你并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