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需要做減法

吳軍

莊子很多睿智的想法不僅植入了我的思想中，而且也是我行動的指南。“做減法”就是我從《莊子》中學到的一種智慧。

莊子在《養生主》一章開篇講到這樣一句話：“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大意是，我的生命是有限的，但知識是無限的。以有限的生命追求無限的知識，是要疲困的。已經知道這個事實還要為之，疲困是確定無疑的。

羅振宇老師在很多場合把我說成是一個善于利用時間，同時做很多事的人，以至于很多人也這樣看我，于是寫信問我做事的時間是如何擠出來的，怎樣才能同時做更多的事。其實，羅老師是在往我臉上貼金，我雖然時間管理得還算好，但也不能同時做很多事。我做事的訣竅（如果這也算是訣竅的話）恰恰和大家想的相反，是少做事，甚至不做事。當然，我把這個答案告訴提問者時，很多人會說，每天的事那么多，這件事應該做，那件事也必須完成，怎么可能不做呢？我會對他們講：“這是因為你已經陷入了常人的思維定式。你說的那些事如果不做的話，難道天會塌下來嗎？”

如果說我比常人有什么優點的話，那可能有兩個：首先，我能夠跳出思維定式，換一個角度來判斷一件事的重要性；其次，我敢于舍棄。而這兩點，都是從《莊子》中悟出來的。

我在大學里讀《莊子·養生主》時，感慨萬分。首先，我感嘆他的智慧，他那么早就能夠站在一個很高的維度，把“有限”“無限”“永恒”這樣一些概念考慮得那么透徹。其次，他清楚地告訴我們，因為時間有限，不可能什么事都做，必須有所舍棄，順其自然。

在很多時候，我們會陷入一種思維定式不能自拔。我們在生活中經常遇到這樣的人，他們有習慣性遲到的毛病，而每一次的理由還都不一樣。比如，今天出門之前，剛好母親打來一個電話，不好不接，于是耽擱了一點時間；昨天遲到是因為在地鐵站遇到一個老同學，對方要寒暄幾句，不和人家說幾分鐘話，會顯得自己架子太大，太不給人家面子；前天參加聚會遲到則是有別的理由，本來做好準備提早下了班，但快到聚會地點時，一看時間還早，順道去家樂福買了個化妝品，可不巧趕上收款的隊排得很長；大前天下班接孩子也遲到了，因為下班前同事跑來聊了兩句，耽擱了5分鐘，誰知晚出來5分鐘，就趕上了下班高峰，于是堵車了。我發現，這些人遲到的毛病基本上改不掉，因為他們有一個思維定式——臨時插進來的事必須做，不做就沒禮貌、沒面子，或者就虧了。其實那些事如果不做，天根本不會塌下來。

跳出思維定式有時需要大膽地反常規思考，甚至舍棄很多利益。2014年底我離開谷歌時，很多人問我：“公司付給你那么多錢，待遇那么好，工作又靈活（但是不輕松），你為什么要辭職呢？”我說，在谷歌的工作占去我太多的時間，以致我沒時間做別的事，比如寫書。

我和別人想法不同的地方就是我想通了，要想換取更多的時間，就必須犧牲很多經濟利益。大部分人會在時間和金錢之間選擇金錢。當時很多人跟我講：“如果沒有時間做別的事的話，你應該減少其他事，來保證支付你高薪的那份本職工作。畢竟，你說的其他事，應該是用業余時間去做的。如果沒有業余時間，就放棄和工作無關的其他事好了。”

這是一般人的思維定式，過分考慮錢的因素，而忘記了人一輩子的時間是有限的。如果換一個角度來想這個問題——生命是由有限的時間構成的，而錢超過一定數額后，其實就并不重要了——就容易明白為了獲得時間而辭去高薪工作的道理。

當我們跳出一般人的思維定式，重新審視人生時就會發現，可以不做的事，實在太多了。接下來，就是下決心少做事，然后把幾件該做的事做好就行了。

在低水平上做很多事，花兩倍的時間只能獲得兩倍的收益。但如果把時間集中起來，把事做得比別人好，花兩倍的時間，就可以獲得10倍甚至更多的收益。這就是我常講的撿芝麻和撿西瓜的對比。

人往往有一個弱點，就是見到小便宜就想去占，很多利益舍不得放棄。很多做IT的人可能都有過這樣的經歷：今天張三有件事找你幫忙寫個代碼，承諾給你2000元；明天李四給你找了個掙外快的機會，你又能掙到3000元；后天王二麻子求你幫他們單位修個電腦，答應給你1000元。這類事情你做不做呢？很多人會覺得送上門的錢，不掙是傻瓜，結果把自己搞得每天忙于應付雜事，水平沒有長進，本職工作可能也沒做好。

一個初創公司也是如此。通常，第一次辦公司的人找投資人融資時，都會描繪一個非常美好而宏大的遠景圖畫，講自己既要做這件事，又要做那件事。而有經驗的投資人都會建議他們做減法，并不希望他們做的東西多而全。

創業不要一開始就做平臺，因為小公司資源有限，不可能像大公司那樣全面鋪開業務。要想在短時間里在某個方面領先大公司，必須把所有的人力集中在一個點上，因此小公司必須學會做減法。

硅谷有一家2013年成立的視頻識別公司，創立時有一個很宏大的計劃和一張長長的做事清單。當其創始人找我們融資時，我們發現這家公司的技術不錯，創始人也很優秀，我們很想給他們投資，但覺得他們的心思不夠專一。于是我對他們講：“如果你們做這么多事，肯定要失敗；如果你們能把這張清單縮短，減到不能再減，我就投資。”于是他們減為做3件事。我說：“還是多了些，要減到只有一件事，減少到再減你們就不能成為你們自己的程度。”他們最后真的減到了只剩一件事。我說：“這就是你們的核心價值所在，就這么去干吧！”然后我們給他們投了資。

一年多之后，他們就被亞馬遜高價收購了。在收購時，亞馬遜看重的恰恰就是這家公司那一點核心價值。而他們最早列出的諸多想做的事，絕大部分亞馬遜早就做了，而且做得更多、更好。這家公司如果真的做了一堆可有可無的事，就不可能在一年多時間里把該做的事做好。

很多正在創業的人，既包括自己上門找我融資的，也包括一般朋友介紹來的，在向我介紹完他們的想法后，總要讓我給一些建議。我大部分時間給出的第一個建議就是“做減法”。

莊子講：“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不僅學習如此，做事更是如此。人生成功的秘訣在于做減法，而做減法的關鍵在于能夠跳出一般人的思維陷阱，找到那些其實無關緊要的事，然后下決心把那些事放棄掉。

（摘自《見識——商業的本質和人生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