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欣
第70屆戛納電影節唯一入圍華語長片《路過未來》于5月17日起在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專線上映。該片也成為繼《海邊的曼徹斯特》《三塊廣告牌》《第三度嫌疑人》后全國藝術電影放映聯盟專線上映的首部國產電影。
回不去的故鄉,留不下的城市,《路過未來》里有每一個追尋未來的異鄉人的影子。
一幅廣泛而復雜的外來務工者群像
入圍戛納的《路過未來》,是李睿珺所有作品中最特殊的一部。
它是導演目前為止最商業化的一次嘗試。影片不僅起用了楊子姍、尹昉在內的明星主演,在制作投資方面,還收到了大公司伸出的橄欖枝——在開拍之前,拿到了安樂影業的1000萬投資。
影片講述了兩代城市異鄉人孤獨與拼搏的現實生活,由楊子姍、尹昉主演。影片主角依舊是李睿珺作品中一貫的小人物,電子制造業工廠里的流水線工人、守在醫院的職業試藥人、工地上的建筑小工,他們處于城市的底層,構成了一幅廣泛而復雜的外來務工者群像。
只不過,《路過未來》的視角選擇,和導演之前的”土地三部曲“存在一些差別,鏡頭從故土的農村,轉向了異鄉的都市;從老人和孩子,投向了正值壯年的一代。
如果把李睿珺的作品看成一個動態發展的序列,那么這一視角的變化,其實也是順理成章的。
2007年,李睿珺獨立執導個人第一部電影《夏至》,該片獲得第9屆希臘國際獨立電影人電影節最佳影片特別獎,并入圍了第37屆鹿特丹國際電影節?。2010年,執導劇情片《老驢頭》。2012年,憑借《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入圍第69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地平線單元,并獲得第5屆中國電影導演協會年度青年導演?。2014年,自編自導劇情片《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入圍第65屆柏林國際電影節新生代單元,并殺入東京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在去年的戛納電影節上,《路過未來》入圍“一種關注”單元。
如果說《老驢頭》關注的是老人的物質世界,是老人對現代制度的斗爭。那么《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則是關注老人的精神世界,從老馬面對生命和死亡的態度中,我們感受到時間帶給人們的一種沉重。一邊是不愿離開土地想靜靜逝去的老人,一邊是天真無邪的兒童,一個代表過去,一個代表未來,但他們之間并沒有高低之分,只能說我們在代表過去的老人眼里看見了飛走的白鶴,而未來有什么我們卻看不到。
《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也是一樣,孩子們在尋找父母的路上看到了過去,看到了曾經綠洲一樣的土地,而如今只是荒漠。《路過未來》中常年在外打工的一家人回到甘肅老家時已經干不了曾經的農活,未來的生活顯得十分殘酷。這樣看來李睿珺似乎是一個念舊的人,他喜歡把美好的詩意留在過去,就像《路過未來》的最后耀婷在故鄉的沙漠中追逐著自己。
對于“異鄉人”的主題,李睿珺和楊子姍、尹昉都深有感觸。之前楊子姍在《致青春》《重返20歲》里皆是活潑奔放形象,這次在《路過未來》里,她瘦削,素顏,面色蒼白,少言寡語。為了更貼近角色的身體狀況,她主動減肥近20斤,敬業精神可嘉。而曾被崔健親自挑中主演《藍色骨頭》的新人尹昉,也再次擔任男一號。
楊子姍透露自己是“北漂”一員,“雖然沒有面對過電影里那樣的困境,沒有耀婷那么可憐,但其實心情上和希望表達的東西都是相通的”。尹昉則透露自己11歲便離開湖南老家,只身來到北京學習芭蕾舞,獨自面對生活的所有壓力,對異鄉的孤獨感受至深。
李睿珺創作的起點,始終根植于現實世界。中國經濟的改革和發展,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催生出大批人口遷移。二三十年之后,當初這群一代移民的兒女,現在大多也已經長大成人,自力更生。時代在前進,社會經濟在進步,可年輕一代在城市里的生活,與他們父輩相比,變得更好了嗎?
電影里,父輩二三十年扎根城市的努力和奮斗,如今再次過繼到了下一代。城市的時空隨著發展日新月異,而小人物身上卻循環著相似的命運。
這就是《路過未來》所提出的問題和看到的矛盾,也是每一個身處異鄉,置身在大都市中的打工者,常常要面臨的,最為熟悉普通的境遇。
拍電影的意義,在于拋出一個個問題
五一檔火爆的《后來的我們》,由于太多戲劇化的情節設計,受到一些觀眾的詬病。
比較起來,《路過未來》是一次更扎實、更戳心的體驗,導演沒有過多介入,更多的時間仿佛只是站在一個記錄的地位,如實記下人物面對生活變故時的反應。
全片第一個鏡頭就是一個醫院掛號隊伍的長鏡頭,黃牛用“專家號,專家號”的誘惑呼喊動搖著每個站得腰酸背痛的排隊者的意志。耀婷的父親被查出嚴重的腰椎勞損,但昂貴的生活成本使得他們無法在深圳得到適當的治療。打一天零工賺的錢還不夠買一瓶面霜,在收支如此不對等的情況下,誕生出“試藥”這一可以在短時間內獲得巨額財富的途徑。人人都缺錢,人人都瘋狂賺錢,將一切風險都拋在腦后。耀婷是為盡快湊齊首付,而耀婷的室友只是為了不斷修整自己墊高了的鼻子。精神世界匱乏的他們,只能通過在碎片時間里與陌生人聊天來傾訴心中的彷徨苦悶。
這部電影不是理想主義的,故事處處存在著妥協,角色不能力挽狂瀾地成功逆襲,也沒有時間去培育深刻的感情,他們只能在生活的重壓下,本能地生存。
如果你看過導演之前的作品,一定能從中發現李睿珺一直堅持的風格,和他電影中永遠關注的故土與離散。
在看《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的時候,我訝異于一個農村題材的反映西北地區的電影為何從服裝配色到畫風色調都是如此地明亮,這與我印象中的中國農村現實主義題材的電影不符,再怎樣也會把飽和度調低。導演給出了這樣的回答,他說中國鄉村的生活在很多人看來是灰蒙蒙的、塵土飛揚的,但在他的記憶中鄉村生活一直是最明亮的,其實往往比城市還要干凈,天還要藍。
李睿珺出生在甘肅農村,“土地三部曲”(《老驢頭》《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就是他對自己成長生活的回望。《路過未來》則是李睿珺迄今為止,最具野心的一部作品。
“土地三部曲”里,更多關注的是個體生命的物質與精神層面,而到了《路過未來》,他試圖描繪出一個時代以及一個基數龐大的群體的真實樣貌,主題上升到了整個社會的高度。
不過,《路過未來》并非一部完美的作品,它也存在許多瑕疵和問題。
?影片除了描寫打工者進退兩難的生活窘境,還加入了諸多社會問題的元素:醫療、房價、有償試藥、整容、公司裁員等等,導演的野心可見一斑,可是導演似乎沒有很深的代入感,許多情節不能夠自圓其說,并且沒有深入地引導觀眾進入具體問題,淪為泛泛而談。
此外,影片中人物的塑造也不夠立體,太過扁平甚至符號化。正如某評論所說的那樣女主角“滿臉都寫著我是底層人口,你們快來可憐我。”倘若一味賣慘就容易成為一個沒有靈魂的人物。
李睿珺說過,他拍電影的意義,在于拋出一個個問題。
即使導演自己不能解答這些問題,更無法給這些困境提供解決的途徑,但我們還是需要更多這樣能提出問題的電影。畢竟,能讓更多的人,意識甚至直面所有被忽視或無視的矛盾,總好過沉浸在臆想虛幻的濾鏡世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