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核問題下一步怎么談

張騰軍

美朝最高領導人在新加坡的歷史性會晤，為美朝關系向好開啟了可能性，使實現半島無核化邁出了關鍵一步。

美國總統特朗普剛離開新加坡返美。國務卿蓬佩奧便馬不停蹄地訪問首爾和北京，一來是向有關各方通報金特會會晤情況，二來是溝通立場、爭取支持。

6月13日至14日，蓬佩奧訪問韓國，與韓國外交部長官康京和、日本外務大臣河野太郎舉行三國外長會，并與文在寅會面。在隨后的聯合記者會上，三方表達了對美朝聯合聲明的支持，認為金特會是半島無核化與和平新的起點，期望以此為契機繼續談判，取得實質性進展，開啟朝鮮半島更加美好的未來。

6月14日晚，蓬佩奧抵達北京，受到了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的接見。此外，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外事工作委員會辦公室主任楊潔篪會見蓬佩奧，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王毅同蓬佩奧舉行會談。中方肯定了朝美領導人會晤的歷史性意義，認為這是半島核問題政治解決進程的重要一步，符合各方共同利益與國際社會一致愿望，并表達中方堅定致力于半島無核化、堅持維護半島和平穩定、堅持通過對話協商解決問題的立場。

當蓬佩奧回到華盛頓，特朗普應該對其此行收獲感到滿意。目前，有關各方正緊鑼密鼓就后續談判及安排展開密切溝通.釋放出一系列積極信號。但從3月25日金正恩首次走出國門訪問中國，到6月12日朝美領導人會晤的實現，朝鮮半島形勢在這79天里所發生的變化，更像是一部跌宕起伏的懸疑大片，難以預知下一秒會發生什么，即便一些劇情提前劇透，仍令人提心吊膽、難以置信。

高層間密集互動

6月13日，蓬佩奧在首爾表示，希望朝鮮能在2021年1月前采取重大核裁軍步驟。14日，韓朝高級別軍事會談時隔十年后重啟，兩國就恢復朝鮮半島東西海域軍事通信線路達成一致。韓朝雙方還同時舉行了體育會談、紅十字會會談、鐵路和公路連接項目會談等多項對話。

18日，韓國外長康京和舉行記者會，表示韓國政府爭取年內推進發表《朝鮮半島終戰宣言》，并希望在8月的東盟地區論壇與朝鮮外務相李勇浩會晤。19日，韓美兩國國防部宣布暫停原定于8月舉行的代號為“乙支自由衛士”的聯合軍演。

近期，除了對話和會談不斷展開之外，朝核問題相關各方最高層之間的互動也相當密集。新華社6月19日上午的快訊稱。當日起至20日，朝鮮勞動黨委員長、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國務委員會委員長金正恩對中國進行訪問。

按照預定計劃，21日，韓國總統文在寅對俄羅斯進行國事訪問，以爭取俄方對半島無核化的支持。此前一周，俄羅斯總統普京在莫斯科會見到訪的朝鮮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委員長金永南.正式邀請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年內訪問俄羅斯。

長期關注朝核問題的人士，對形勢的變化發展敏感而謹慎，往往較官方態度有所保留，有時甚至較為悲觀。

從紙面內容上看。金特會所取得的可喜進展，確實不及1994年的《朝美核框架協議》來得實在。因此，目前還難說半島無核化進程已發生質變，但退一步講，這已是過去五年來超乎我們想象的最好局面。朝美最高領導^僅數小時的會談，顯然不可能馬上撫平兩國近70年來的歷史仇恨與裂痕，但坐下來談總比相互恫嚇和對抗要好，談出共識總比一拍兩散要好。萬事開頭難，或許我們應對朝核問題的解決再多一些耐心。

有理由保持一定程度的樂觀

朝鮮半島形勢的轉圈，首先源于美朝各自的戰略考量。隨著朝鮮核導能力的進步，朝核問題上升為美國民眾關心的國家安全問題。特朗普需要通過在該問題上取得突破來樹立國家利益守護者的形象，不僅滿足盟友安全需求和自身獲諾貝爾和平獎的虛榮心。更旨在國內選舉中得分。對于金正思來說，朝鮮需要將國家發展重心從“經濟與核武力并重”轉向“以發展經濟為中心”，以適應國際形勢發展的需要。如果朝鮮最為關心的安全問題能得到保障，那么棄核未嘗不是一個合適的選項。

6月14日，在飯門店朝方一側“統一閣”，韓朝高級別軍事會談韓方代表團團長金度均（右）同朝方代表團團長安益山握手韓朝雙方當天在板門店舉行高級別軍事會談，就恢復朝鮮半島東西海域軍事通信線路達成一致。圖/新華

那么，朝核問題下一步怎么談？朝韓《板門店宣言》和金特會聯合聲明實際上已經為未來談判指明重點方向。簡單來說，一是建立新型朝美關系；二是終結半島停戰狀態，建立永久性和平機制；三是朝鮮安全關切得到滿足后，主動棄核。

首先，建立新型朝美關系需要克服巨大內部阻力。中國等有關各方一直呼吁，半島無核化的核心問題是朝美關系。如果朝美關系不能維持穩定，那么半島不可能實現持久和平。當前，外界對新型朝美關系的疑問在于：究竟新在何處，最終目標是否是建立外交關系？朝美兩國代表需要盡快就其定義、內容和階段性目標面對面談。如果是以建立正式外交關系為最終目標，那么特朗普政府將面臨來自國會的巨大阻力。民主黨的強烈反對與共和黨的保留態度，將使這一努力很難獲得足夠支持。此外，中期選舉也為特朗普的對朝政策增添了不確定因素。

第二，實現停戰機制轉變為和平機制亟待多方推動。1953年的《朝鮮停戰協定》迎來65周年，其命運將是接下來各方談判的重點內容。朝韓曾表示要在年內結束停戰狀態，將《朝鮮停戰協定》轉換為《和平協定》，而《和平協定》的實現不能只靠兩國推動，因此才出現了韓朝美三方會談或韓朝美中四方會談的方案。但目前為止，美國的態度仍然不甚清晰。金特會聯合聲明只提到建立和平機制，未明確該機制意味著什么，是止于《終戰宣言》還是推動簽署《和平協定》？

最后也最重要的，是朝鮮無核化的時間表與路線圖。一方面，朝鮮十分清楚烏克蘭、利比亞模式的后果，始終將自身安全作為其首要關切。在金特會中，美國以提供安全保證為由換取朝鮮無核化承諾，滿足了朝鮮的核心需求，但關鍵在于落實。這種安全保證究竟是什么，能否切實解決朝鮮的安全關切，還有待雙方進一步談判。

另一方面，朝美之間就朝鮮棄核路徑存在根本分歧。朝鮮要求“分階段、同步走”棄核，并且不劃定時間表，美國則堅持“一步到位”，實現“完全、可驗證、不可逆”的無核化（CVID）。朝鮮希望借“分階段、同步走”給自己爭取更多閃轉騰挪的空間以及回報，但美國顯然沒有這樣的耐心，不愿走過去的老路。

金特會聯合聲明中有關實現“完全無核化”的表述，引發外界對于美國是否從CVID立場上后退的猜疑，但蓬佩奧隨后澄清“完全無核化”包含“可核查”和“不可逆”的內容，并強調除非朝鮮實現無核化，否則不會解除對朝制裁。這一分歧是未來朝美談判的最大難點。此外，朝鮮核試驗場、現存核武器和導彈、核材料和設備的處置問題，核相關人才的后續安置問題，都需要各方共同協商解決。

朝核問題的癥結是朝美關系，但半島無核化只靠朝美兩方顯然難以實現，其他各方在朝鮮半島的利益關切同樣需要得到妥善處理。一直以來，中國在維護半島和平穩定、促進無核化上發揮了積極和建設性作用。事實證明，中方提出的“雙暫停”倡議得到了實現，目前形勢發展也正沿著“雙軌并進”思路的方向邁進。中國樂見朝美關系的轉圜，但朝核問題也攸關中國的戰略利益。朝鮮實現棄核后，有關國家的潛在核武發展、朝鮮半島駐軍和反導系統存廢等問題都是亟待討論的現實問題。在朝核問題解決上，中國不應缺席，也不會缺席。

朝鮮半島形勢發展至今，其復雜程度和難度遠非上世紀90年代所能比，問題解決非一日之功。如果按照“分階段、同步走”的方案，半島無核化的實現可能長達15年。從目前來看，半島無核化符合各方的利益訴求，總體緩和向好的趨勢沒有發生變化，我們有理由保持一定程度的樂觀。半島形勢的波譎云詭、瞬息萬變，再堅定的觀察家都難免受到動搖，但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不應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