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暖
7月酷熱。乘船游南灣湖,中途上岸,是猴島。
順著林子里的小石徑向里走,三兩只小猴在樹枝間攀援。我們一舉相機,小猴就驚,爭往樹梢上爬。再走,傳來一聲尖叫,前面的隊伍不動了。
人群中探出頭看,一老猴蹲在路邊,氣勢洶洶。老猴久經江湖吧?皮毛蒼黃,右爪使勁拍打,看那陣勢,儼然一“山大王”——要想此路過,留下買路錢!
沒人敢過。人猴僵持著。導游過來,交代我們低著頭,不和老猴對視,一個接一個,我們都走過了。繞了一圈,又遇老猴。正想著冤家路窄呀,然而,它全然沒有剛才“山大王”的囂張了。此時,它坐在地上,懷里緊摟一幼猴。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動也不動。那眼神是惶恐、試探,還是不安?說不清楚。反正它就那樣碉堡般盯著人群,只有眼珠轉動。
回來,看照片。鏡頭定格里:老猴強大鎮定,卻難掩不安,而懷里不諳世事的幼猴,那模樣完全是一副嬌羞的小兒女神態。它不怕了,有媽在。而它貌似強大囂張的媽,摟著它,卻怕了。
很多年前吧,我也還小,房前屋后長著經年參天的老樹。父親要打一套家具,請了工匠來。樹大根深,老樹被鋸倒時,合抱粗的樹干竟掙斷了牽引的鋼繩,直直砸向相反的方向。樹下是我家,五間房,紅墻紅瓦。
我在做什么呢?好像是窩在里屋繡帕呢。咣的一聲,門被撞開,母親從外面撲了進來,老鷹抓小雞般一把將我摟起來。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連拖帶拉拽到院子里。啊,這才看見,那棵老樹正搖著巨大的樹冠向屋頂上倒。像吹來狂暴的颶風,有瓦片掉落了,每一片都摔得粉碎。
母親嚇壞了吧?向來沉穩的她把我重重丟下,自己也站不起來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
母親猛然想起什么,又踉蹌著向廂房跑。正在小睡的我的姥姥被母親裹挾出來。她再一次癱坐在地上。此時,老樹已經穩住了。
煮晚飯時,母親小聲對我說,唉,當時只想到你在屋里,怎么就把你姥姥忘了呢?母親無比自責。
后來,母親每每想起姥姥,總會提及這件事。她說,怎么會把你姥姥忘了呢?
她像是在問自己,語氣淡淡的,山長水遠。
二十年過去了,山長水遠的,姥姥也走了許多年。
(山東 劉為民選自《讀者·原創版》,有改動)
愛的記憶:
文章巧于組合。猴性、母性、人性,這是生命中最神圣最寶貴的東西,同時這也是生命力量的來源。文章兩個部分相互疊加,在“復迭式”的布局中,突顯了母愛的無私與偉大,讀來讓人感慨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