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琰
摘 要:楊守敬是晚清民國著名的書法書論家,他一生書學著述豐富,青年時期即完成《激素飛清閣評碑記》和《激素飛清閣評帖記》,首創碑帖并重的書學理念。而晚年的書論著述《學書邇言》仍然堅持了碑帖合之兩美的書學觀點。三本書論雖然時間跨度極大,但其辯證的書學思想是一脈相承的,對研究楊守敬書論有著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楊守敬;書學思想;碑帖并重
楊守敬(1839-1915),字惺吾,晚號鄰蘇老人,籍隸湖北宜都,是近代著名的歷史地理學家、金石學家、書法家和藏書家。楊守敬歷晚清道光、咸豐、同治、光緒、宣統五朝并民國四載的風云變幻,但終生都保有旺盛的學術鉆研精神和求真務實的治學態度。他注重實證,遍訪碑拓,不僅考證金石文字的演變,而且竭盡所能保存善本以貽后學,在尊碑抑帖的晚清書壇,他博采眾長并通過實證,提出了“碑帖并重”等辯證的書學思想。
一、楊守敬書論年譜
青年時期的楊守敬在停留北京參加科考的期間里,結識了恩師潘存與好友鄧承修,并在他們的影響下,楊守敬將極大的熱情投入到碑版書帖、金石輿地的收集和研究中。27歲他考取了景山官學教習,在此后三年多的時間里,他“每日散學后,徒步到琉璃廠法帖店物色碑版文字。及歸,街上已寂無行人,到館則漏漏三、四下矣。”在教學之余,楊守敬潛心于金石碑版的著述,接近而立之年在京師編撰完成了他的書學理論奠基書論之一的《激素飛清閣評碑記》,次年《激素飛清閣評帖記》亦完稿。
中年時期的楊守敬更加重視實證研究,在此期間,他刊行了金石學著作《望堂金石》,并出版了論述楷書筆法源起的專著《楷法溯源》。
晚年楊守敬撰有《壬癸金石跋》《三續寰宇訪碑錄》等書。另外還有他校釋對勘的《高句麗好太王碑》、編纂的《熒陽鄭氏碑》、縮摹的《泰山經石峪》等,都展現了楊守敬在金石文字、碑版、墓志、書畫等考證研究上的造詣。
1912年,73歲的楊守敬避戰遷居上海,日本學者水野疏梅來訪學書,楊守敬感于其學書的熱忱,為其寫下集書法指導與書史溯源的一本書論,同時這也是楊守敬晚年將自己“集帖之與碑碣,合之兩美,離之兩傷”書學思想展現得淋漓盡致的一本書論。
二、書論著述緣由
通過對楊守敬書論年譜的全面梳理,在此選擇三本集中體現其書學思想的書論進行分析,分別是其青年時期的《激素飛清閣評碑記》與《激素飛清閣評帖記》,以及晚年著述的《學書邇言》。三本書論主體的評述體例相似:《二評記》按照“評碑”“評帖”分開評述,《學書邇言》在“評碑”“評帖”后復加“評書”一節。
(一)《激素飛清閣評碑記》《激素飛清閣評帖記》(下簡稱為《評碑記》《評帖記》)
楊守敬在《評碑記》自序中指出:“金石之學,以考證文字為上,玩其書法次之。顧淹雅之士,未閑暇論及點畫,而染翰之家,又或專注集帖,不復上窺漢魏。……良由精于簡單書札,略于碑版。故特著此篇,以矯其弊。意在論書。”他指出,以往的金石學研究,博雅之士多以考證為主,而書法家多側重搜集歷代名帖,忽視漢魏以來的碑版刻石,楊守敬希望通過對碑帖進行系統的評述,“以矯其弊”,使世人能發現碑刻的價值,提高對金石的重視程度。可以說《評碑記》是楊接受阮元、包世臣的進步學術觀念寫成的,而楊守敬在《評帖記》序中又說:“夫碑碣者,古人之遺骸也。集帖者,影響也。精則為子孫。不精則為芻靈耳。見芻靈不如見遺骸,見遺骸不如見子孫。去古已遠,求毫芒于剝蝕之余。其可必得耶?故集帖之于碑碣,和之兩美,離之兩傷。”他形象地將書法原作比喻為人的本體,一旦原作亡佚,或被收藏至皇家內府,只有精拓之帖可以最大程度地保存原貌,即使看不到本人,但是卻也見其肖似的子孫;而碑碣畢竟是假于拓者,則與原作精神已有差別,再經拓印就又隔了一層,若手藝不精,如同僵死的遺骸一樣,如果原作再經多次翻拓, 則精神盡失,如紙糊的假人一樣,完全喪失了原貌,其原作的藝術價值徹底流失。可見《評帖記》又摒棄了當時碑派,特別是包世臣的偏激之論著述而成的。楊守敬“古今并重,碑帖互補”的書學思想也第一次被明確地提出來。
(二)《學書邇言》
這本書論意在梳理書史源流,辨別碑帖優劣,指導書技,但實則總結前人學書經驗,注重診斷弊病引以為戒。《學書邇言》與《評碑記》《評帖記》一脈相承,不同的地方是它較之于《二評記》,少了對碑帖個案的品評,多了對書法審美及師承源流的梳理。而且在《緒論》中提出“學書五要”的書學思想,并在《評碑篇》和《評帖篇》后復增《評書篇》,續述唐以后至晚清晚期書法史,以及當時卓有建樹的書法家的作品與師承關系。其學術領域更加廣闊,學術視角更加高瞻遠矚。
三、楊守敬書論分析
通過對三本書論的著述緣由進行對比,我們可以發現楊守敬的書論思想其實是一脈相承的。即以碑帖并重的辯證書學思想為主線,以實證分析為基礎,注重梳理碑帖傳承關系;考證論述不盲從前人和環境,書論語言中肯平實,信而有征,下面就進行具體分析。
(一)辯證地給碑帖以合理的書史定位
楊守敬所處年代是碑學鼎盛的晚清時期,以包世臣、康有為為首的一大批碑派書家崇碑貶帖,但楊守敬在這樣的氛圍下,仍以辯證的視角,對碑帖進行客觀的評價。
在《二評記》中,《評帖記》的篇幅不到《評碑記》的一半,但在《學書邇言》中,《評帖篇》列舉了東晉至晚清130余種名帖,其中論述集帖30余種,評述某一名家所書法帖20余種,又評點各家所書單篇法帖60余種,并特別介紹了10余種小楷碑帖。
除了從自序的著述緣由、碑帖評論字數和篇幅上直觀說明楊守敬的碑帖并重的觀點之外,在其書論的文字中也有成節的相關論述。比如楊在《評碑記》(卷二)中,評述后魏《孫秋生等二百人造像記》等諸碑時,曾就阮元的“南北書派”論闡述了自己的觀點。他不同意阮元的南北二派“劃然不相謀”的說法,他舉例說“若《鄭道昭》等之疏宕奇偉,與《瘞鶴銘》相似。《根法師》等之姿態艷麗,與《蕭憺碑》相似,……至于各有面目,則古今皆然,不獨南北朝也。”文中的《鄭道昭》具體指山東掖縣的20余種鄭道昭的正書摩崖。《瘞鶴銘》原刻在江蘇鎮江焦山西麓斷崖石上,亦是著名的摩崖刻石。《根法師》全稱為《馬鳴寺根法師碑》,原刻石在山東樂安,《蕭憺碑》原刻石在江蘇南京,從四碑所在的地理位置可以發現,雖然《鄭道昭》和《根法師》兩碑,與《瘞鶴銘》和《蕭憺碑》兩碑在地理上有南北之分,但“北”碑《鄭道昭》與“南”碑《瘞鶴銘》的骨力和面貌相似,均是雄渾凝重,厚重高古,雍容大雅,集剛勁飛逸于一身。此兩碑雖分南北,但在筆法意趣上卻如傍近鄰。而“北”碑《根法師》左抑右昂,橫側生姿,與《蕭憺碑》的“姿態艷麗”相互輝映。因此楊守敬有此論斷:“至于各有面目,則古今皆然,不獨南北朝也。”
(二)以年代順序,注重考證和梳理書體演變
楊守敬在《二評記》中非常注重書體的演變過程,這在他定《評碑記》分卷時即可看出其用心:卷一專講篆書與分書,卷二以分書,以及分書向正書過渡的演變時期即兩晉至南北朝為主,卷三以唐碑正書為主。他還著重在《評碑記》第一篇《石鼓文》的評述中,列錄了歷史上有關石鼓文年代考證的五種不同說法,通過評述張懷瓘等七人考據的論證,做了一一的辯駁,比如他曾觀察西周鐘鼎彝器款識,其上都是古文,所以楊以書體為依據,認為“《石鼓文》上變古文,下開篆體”,是過渡于古文與小篆之間的籀文。
《學書邇言》中也有關于追根溯源的相關論述。他點評東漢三國的《孔羨碑》《范式碑》、《上尊號碑》《受禪表碑》的筆法“如折刀頭”,風骨凌厲,是六朝真書之祖。另外,楊守敬明確指出楷書最先被刻入碑版的,在南朝是“晉、宋之小大二爨”,在北朝則是寇謙之的《華岳碑》和《嵩高碑》。在《學書邇言》《評帖篇》中,楊評自唐明皇的《鹡鸰頌》始開圓熟一派的書風。
(三)信而有征,用平實的語言評論碑帖
楊守敬所用評語盡量平實,以碑帖筆法、結體、筆意等角度界定作品的風格,既有宏觀的時代書風的準確評點,又有對碑帖細致而全面的分析。
比如在點評各朝書法特點的時候,他認為魏晉的書法風格是“緊健峭厲”;通過《西門豹祠碑》認為北齊分書筆意多取其法,特點是“分法變古勁而為豐腴”,波磔也不再用折刀頭的技法,諸如此類用清晰明了的語言表達筆法、結體、風格特點等的例子,在其書論中占有著非常重要的分量。楊守敬的書評執中,語言平實,易被普通大眾理解,這種評述語言藝術在清代書法理論家的著作中也是少見的,是很值得稱道的。
楊守敬 “碑帖并重”的辯證書學思想和嚴謹求是的治學態度在其每本書論中都有著豐富的體現。他以書史溯源為脈,將考據方法與碑帖評鑒相融合。他的書學思想雖然在晚清書壇并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但卻是具有重要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的書論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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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
北京大學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