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倩
摘 要:嬰戲圖是表現兒童題材的繪畫,這一題材的繪畫在宋代迅速發展,成為了獨立畫種。嬰戲圖中孩童專注游戲的神情讓人喜愛,觀者被他們天真爛漫的形象感染,卻容易忽略嬰戲圖背后隱藏的血與淚。嬰戲圖在宋代盛行的原因不單純是畫家個人喜好的行為、商品經濟的發展和風俗文化的興起,嬰戲圖留給世人的也不僅僅表現在繪畫成就上,更重要的是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死存亡的重大問題。
關鍵詞:嬰戲圖;孩童;社會危機;人口問題
嬰戲圖是表現兒童題材的繪畫,其歷史久遠,但宋以前,人物畫以道釋畫、仕女畫、風俗畫、歷史故事為主要內容,嬰戲圖不是獨立的畫種,兒童不是畫面的主體,孩童主要作為成人活動(勞動或游玩等)的陪襯,其造型上只是追求形似和敘事功能;偶有幾張兒童是主題的畫作,也不是當時繪畫選題的主流,不能與山水畫和道釋畫、仕女畫相提并論。宋代,純粹以兒童為題材的繪畫日漸成熟起來,黃賓虹《虹廬畫談》概括宋畫家選題之風尚為“一人、二嬰、三山、四花、五獸、六神佛”。[1]由此看出,畫家創作時對嬰戲題材的偏重。
宋代是嬰戲題材繪畫迅速發展的階段,對此解釋,研究者多是集中在商品經濟發展、市井文化興起及祈求多子多福的傳統觀念、對子孫后代關心幾個方面上。其實,宋代嬰戲圖盛行是三個方面因素相互影響的結果:
一是,社會危機在藝術上的體現。
二是,由于宋代統治者對繪畫的重視,一方面設立翰林圖畫院,通過繪畫考試選拔善畫者,提高畫家地位和待遇等,宮廷畫家掌握著精湛的技藝,對嬰戲圖的興盛有著推動作用。另一方面使繪畫在隋唐五代的基礎上得到很大的發展,宮廷畫家、民間畫匠和文人使宋代繪畫有了多元化發展的面貌。
三是,宋代繪畫的商品化和繪畫市場的形成,促進繪畫業迅速發展,走向成熟。
嬰戲圖中孩童專注游戲的神情讓人喜愛,觀者被他們天真爛漫的形象感染,卻容易忽略嬰戲圖背后隱藏的血與淚。嬰戲圖留給世人的不僅僅表現在繪畫成就上,更重要的是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死存亡的重大問題。
一、社會危機
楊瓊在《宋代瓷器嬰戲圖的文化內涵》一文中,談到瓷器嬰戲圖的流行與“兩宋戰亂及人口數量的影響、宋代對幼兒生養及教育的重視”等原因密切相關。彭德在《中國美術史》一書中的論點:嬰戲圖是“南宋以后風俗畫的另一重要題材,其流行同社會鼓勵生育有關”。楊瓊和彭德都提到嬰戲圖的流行與人口因素有關,南宋前六位帝王中三位無子,帝位由養子繼承,南宋皇室在子嗣傳承上的現象,也反映當時統治者對于人丁繁衍的熱切期望。
嬰戲圖的流行僅僅歸因于人口因素是不全面的,因為一個國家人口政策的制定是社會、政治、軍事、經濟等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當時影響人口數量的因素有:
(一)軍事戰爭
戰爭對人口具有最直接的殺傷力。
一是,戰場上不但有官兵的死亡和傷殘,也給沿途的人們帶來災難。
二是,宋被征服的地區,屠城和掠奪財物必不可少。
三是,災民,或逃到較安全的南部山區避難,恢復生產生活需要時間,或成匪或充軍,不再從事農業生產,或遷入其他地區,使該地區人稠地狹,可耕種的土地資源匱乏,導致糧食和生活資料不足,降低了人民的生育欲望。
四是,流浪兒童眾多和買賣兒童現象突出,導致兒童死亡率高,減少了國家未來勞動力。
五是,政府實行募兵制,即在遇荒年或兇年時大量招收饑民為兵,政府負擔的加重為統治者帶來危機。一方面,使大批強壯勞動力脫離生產第一線,破壞了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給農業生產造成極大危害;另一方面,募兵制雖將潛在反抗力量轉為官方軍隊,但形成了一個寄生的社會人群,贍養數目龐大的軍隊使政府的財政支出很大。
(二)財政政策
政府連年赤字,財政危機嚴重。一是宋代進一步加強了中央集權專制,官祿兵餉開支的繁瑣;二是戰爭不斷,使國防經費長期維持在高水平;三是有的統治者肆意揮霍;四是時常用財物向金、蒙買和;五是苛捐雜稅眾多和發行紙幣,紙幣的貶值嚴重危害了商業經濟的正常發展。
(三)丁賦負擔
丁賦是政府按丁口計征的稅種,征稅對象是男丁。在眾多的稅收中,丁賦是政府補充財政的重要來源,是宋代稅收與人口尤為密切的稅收,也是人民最為沉重的負擔。在南宋時期,兩廣地區增征“掛丁錢”,即未成丁的兒童也要交納身丁錢。李嵩《福田圖》中描繪了農民向官府繳糧納稅,家中兒童挨餓的情形。
對于國家,人口越多越好,但對于人民來說,家中人口多了就要多交丁稅。宋代民間流行一些殘酷的習俗,如“舉子不育”“計產育子”“溺嬰”等,反映百姓為了不交或少交丁稅的行為。
(四)財產繼承政策
宋代地主階級控制生育,主要是為了防止被兼并或地位下降。宋代奉行不立田制、不抑兼并的政策,土地買賣活躍,兼并激烈。當時財產繼承實行“兄弟均分”[2],兄弟越多家產越分散,抵制被兼并的力量越薄弱,就很有可能地位下降,甚至從地主的經濟地位跌落下來。
由于以上因素,宋當時人數的銳減產生了人口危機。王曾瑜《宋代人口淺談》一文指出:“自宋太祖始,各代皇帝共有子181人,不算度宗死于戰禍的二子,夭亡者計82人,占皇帝子女總數45%以上。醫療條件優越的皇室都如此,普通貧民下戶的情況,便可想而知了。”[3]
史料有明確記載,繪制過嬰戲圖的畫家有14位,其中宋代宮廷畫家有11位;宋代見著錄的嬰戲圖作品為51件,其中屬于院體畫的有49件;[4]宋代還有不少佚名畫家創作過嬰戲圖,從風格上看,這些作品基本屬于院體畫。某個時間段,眾多畫家多次創作同一題材,不僅僅是畫家個人對此主題有所偏好,而是有著時局的影響和當政者推動的因素。宋代宮廷畫家的職責主要有繪制人物肖像、記錄皇室生活與重大事件,遵照帝王旨意完成繪畫任務。宋代統治者授意宮廷畫家繪制嬰戲圖,既可以滿足皇家和上層建筑的審美趣味,又可以服務于政治和非政治的宣傳。
二、藝術表現
人口問題從北宋末到南宋都是非常突出的社會問題,針對嬰兒夭亡率較高和生子不舉之風的盛行,宋政府推行了救助措施:
1.南宋出現專門的幼兒求助機構,有了“禁貧民不舉子,有不能育嬰者,給錢養之”的規定,貧困家庭由政府出資養育嬰童成為常規。
2.調整賦役政策,對生育家庭有優惠。如實行固定原丁額為準的丁絹數,今后不因丁額變化而增減丁絹數額。
3.正風俗,頒布了保護嬰兒的法律。
4.出現專門的收養法,隨著社會的需要有所修改。
5.發展醫藥、完善醫療等制度,還有實施禁閹男童、釋放奴婢和宮人、裁汰僧尼等若干措施。
推行政策的過程中,宋政府利用百姓喜聞樂見的圖畫形式來普及這些救助措施,嬰戲圖通過表現兒童形象、生活、健康、教育、游戲等內容,行使其政治職能。在時局的影響下,嬰戲圖產生了經濟市場。
有的嬰戲圖描繪兒童糾纏貨郎,表現兒童天真爛漫的生活情趣。如李嵩傳世的貨郎圖多是描繪孩童看到琳瑯滿目的商品而歡呼雀躍的樣子,也有貨郎圖中一個婦人帶著多個孩童,暗示了宋政府鼓勵生育的育兒政策。
有的嬰戲圖在畫面中加入傳統吉祥符號,如荷花、梅花、葫蘆、魚、鹿等,以諧音、象征等手法,來闡釋生命的哲學,表達宋政府希望民眾對生命意識有所覺悟。南宋蘇焯《端陽戲嬰圖》中三個男童,紅衣孩童左手拿著一只石榴,右手提個蟾蜍,畫面蘊含著人們渴望平安,趨吉祥、祛邪惡的內涵。《長春百子圖卷》中孩童們泛舟采荷?!抖岁枒驄雸D》和《長春百子圖卷》中都有帶著象征吉祥的飾物(長命縷[5]和長命鎖)的孩童,在宋代長命縷的形式是在五色絲上加上珍珠等裝飾物,佩戴這些飾物寄托著希望“鎖住”孩童的生命,希望他們得到強大神明庇護,平安、健康成長的美好愿望。
有的嬰戲圖反映了宋人對兒童健康、衛生等方面的重視。兒童游戲可以是一種運動,鍛煉體魄,如蘇漢臣《蕉陰擊球圖》中,一少婦和一女童觀看兩個童子的擊球游戲;《長春百子圖卷》中有孩童玩蹴鞠的場面,這些游戲或運動都有相對應的季節,冬季蹴鞠夏季泛舟,反映了兒童要合理地、科學地鍛煉身體及其必要性。宋已有“洗兒”的習俗,反映了洗浴對兒童健康的重要性,如《宮女浴孩圖》。
總之,嬰戲圖中積極向上的正能量以及政府對兒童教育、健康、衛生等方面的關心和重視,都反映出宋政府力求增殖人口的目的與決心。
三、結語
對于任何一個朝代來說,人口的數量直接關系到軍隊征兵、徭役及財政收入。人既是經濟和文化的消費者又是創造者,人口是社會創造活動的主動性因素,又受到國內外復雜多變局勢的影響。宋人認為天真無邪的兒童可以消災解難,帶來幸福吉祥,因為嬰童在道家和佛教都有著吉祥之意。即嬰兒在道家思想中是大智慧的象征,代表了天人合一、無我交融;佛教有極樂化生之說,虔誠的信徒功德圓滿,死后可往極樂凈土,化生于蓮花中而為童子,及所謂的“化為童子”。因此,嬰戲商品畫以此為依據進行銷售,宋代統治者則將嬰戲題材作為粉飾太平、鼓勵生育、維護皇權統治的文化工具。
宋代繪畫的商品化和繪畫市場的形成,對宋代嬰戲圖的興盛或許有些影響,但這些都脫離不了復雜的社會環境,繪畫的創作既不能違背統治者的政策方針,還要滿足皇家和上層建筑的審美趣味,滿足百姓的內心需求。有的人把嬰戲圖在宋代的流行,歸結為傳統倫理的影響,即希望多子多孫、人丁興旺,但傳統倫理觀念的影響不能簡單解讀為人們對生育及人口增值的重視。這要分情況來看,希望“有子”和希望“多子”是不同的,宋代的皇族是希望多子多孫的,平民百姓就不見得有這樣的希望了。
總之,嬰戲圖把宋代這些復雜的元素,通過畫家的智慧和技藝展現給了世人。
參考文獻:
[1]黃賓虹.虹廬畫談[M].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07.
[2]陳廣勝.宋代生子不育風俗的盛行及原因[J].中國史研究,1989,(01).
[3]統計數據見王曾瑜.宋代人口淺談[J].天津社會科學,1984,(06).
[4]杜環.論政和以后宋代宮廷嬰戲題材繪畫興盛的原因[D].揚州大學,2010,(11).
[5]端午節佩戴的五彩線名為朱索,又名“長命縷”。朱索顏色為青、紅、白、黑、黃,分別象征五星理論中的東西南北中5個方位。古人認為五方有神明庇佑可以辟邪祛災,所以長命縷就有了吉祥的內涵,長命縷又演變出了長命鎖。
作者單位:
浙江科貿職業技術學院(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