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城 墻

450000 河南鄭州回民中學 韓鵬宇

在教室、餐廳、寢室組成的圓形軌道上悶頭行進了多少個日子，我不記得了，只覺心頭的憋悶、煩躁日益膨脹，直至完全占領了我，脅迫著我偏離了軌道。

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走，希望川流不息的車輛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把我瘋長的煩躁帶走……可是，滾滾的車輪、匆匆的腳步、嘶鳴的喇叭使我愈加煩躁不安。我惶惑無措地東張西望，忽見路邊有一道小小的柵欄門，便逃也似的一頭鉆了進去。

這是一道神奇的門，門外車水馬龍、雜聲喧囂，門里荒煙蔓草、草木靜默 ，這種差別，我一跨進去就感覺到了。一帶神秘的黃土坡荒草叢生， 原來，我無意之中走到了商代古城墻遺址。

傾斜的巨大墻體上，很多條小路在隨意生長的野草間蜿蜒伸展，我沿著其中的一條前行，頗有點坎坷，前一腳踏下去還是一個堅硬的黃土墩，后一腳踏下去竟然是一個松軟的小土坑。我小心翼翼地跨過流水沖刷而成的一道道小溝壑，不顧扎手抓住一叢叢堅硬多刺的荊棘，終于登上了古城墻。

站在古城墻上，抬頭看天，天空明凈高遠；放眼望去，古城墻外馬路上小小的車輛、行人離我是那么遙遠，讓我有種恍若隔世之感。我把目光收回，滿眼所見只有黃色或鐵灰色的泥土、隨意生長的野草、堅硬多刺的荊棘、枝葉稀疏的樹木……我閉上眼睛，寂靜慢慢把我包圍。有風從我的耳邊和鬢發上拂過，帶來曠遠的荒野氣息， 又把我帶向遠古，去看一茬茬草青草黃，去聽一聲聲歌笑歌哭。我的心漸漸平復，沉靜如腳下的古城墻。

從此，我頻頻拜訪這里，成了古城墻寥落門庭里的常客。

有時，我在晨曦初現、白露正濃的清晨去探訪它。天幕下，古城墻和城墻上下的草木都只是濃濃淡淡的剪影， 露珠在晨霧中閃著微光。我走過小路，讓露珠把自己打濕，然后登上古城墻，揚起臉，張開雙臂，讓帶著古意的風撫過每一寸肌膚，焦慮、困擾、疲倦……都消失了。那一刻，我相信自己也是閃光的，就像露珠一樣。是的，就像露珠一樣，雖細微渺小，也不夠明亮，但它周圍還有生生不息的草，一片靜謐的城墻，和即將噴薄而出的太陽。

有時，我在夕陽西下、暮色漸起的黃昏去探訪它。夕陽里的古城墻肅穆而沉靜，就像博物院中那些巨大的青銅器，一身滄桑，不言不語。就像那些躺在歷史深處的古人，比如盤古，他完成創世偉業，制服洪水猛獸后覺得累了，于是躺在大地上，化為靜默的山川草木；比如老子，他與世無爭地活了一百歲，覺得該走了，就不悲不懼地合上眼，躺下了。我昂首挺胸，在古城墻上迎著夕陽信步而走，風綿綿無盡地吹進我的胸腔，使我漸漸變大，變輕，輕到可以凌風而舞；夕陽漸漸沉落，把我的影子越涂越濃，越拉越長，長到可以抵達古城墻的那一頭，抵達明天太陽升起的地方……我終于融入了暮色，化成了影子，無限大，無限長，無限輕。

偶爾，我也在人聲闃寂、星斗滿天的夜晚去探訪它。遠遠望去，城墻上的深溝淺壑、細草荊棘都消失不見，融入一帶神秘的灰黑，連城墻的輪廓也不甚分明，只有高處的幾棵老樹傲然挺立，好似放哨的士兵警惕地向四面八方張望。蟲鳴陣陣，風聲颯颯，看不見的草木叢中，千年前的士兵們漸次復活，悄悄行動……滿天星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閃閃爍爍地互相傳遞著眼色，卻永遠緘口不言。

日升月落，月現星隱間，我與古城墻已然成為朋友，成為那種可以一起待很長很長時間都不用說一句話的莫逆之交。我們彼此訴說，不借語言；互相走近，不用腳步。 在這古城墻意蘊豐富的寂靜中，在這隱藏于鬧市的秘境中，我仿佛變成了另一個自己，懂得在喧囂中沉靜，在浮躁中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