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臨其境”以“身臨其境”

勇夫

“身臨其境”，形容自己仿佛親自到了那個境地中去了。出自明朝袁宏道的《八略說序》：“向非身歷其境，惡能窮其邊崖，指其歸宿者哉！”

“聲臨其境”，本是一個錯詞，屬亂改成語，但人們已習以為常，甚至把它當成一種創意。它是湖南衛視出品的一檔綜藝節目，集結了眾多老戲骨和頂級演員，通過比拼尋找最動聽、最有共鳴感的配音。

“身臨其境”是一種感覺，是從接受美學的角度來講的。“聲臨其境”則是通過聲音讓你有“身臨其境”之感，這是一種高超的技藝。聲音在這里是一種媒介。

今天，我們要探討如何從聲音的角度來寫作，即如何通過對各種聲音的描述讓讀者有身臨其境之感。

我仔細觀看了《聲臨其境》這個節目，從聲音大咖那兒學到了兩大策略。

模仿。模仿的高階，不僅仿其聲音的外形，連音高、音色、音強都盡可能無限地抵近，以致真假難辨。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那些大咖們不僅口型與原演員相同、面部肌肉也在朝同一方向運動，甚至身體其他部位的動作都保持了高度一致——盡管觀眾根本看不見。王洛勇演繹哈姆雷特、梅婷為了模仿徐帆都跪了，唐圍強老師也動情地哭了出來。唯如此方能惟妙惟肖、難辨真假??！

這樣觀眾就像駕著輕車就著熟路，順著流水推著小舟，順理成章地滑入那預設的、讓人先人為主的情景之中。

顛覆。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徹底打破原有模式，獨辟蹊徑，獨樹一幟，讓別人根本無法通過尋找原有的記憶來辨識，從而達到重塑觀眾意識、感官的目標。比如張鐵林，誰能想到“皇阿瑪”是那個把銀角大王要得團團轉的“孫悟空”呢？

在描寫聲音時，我們是不是也可以從模仿或顛覆的維度去抵達呢？當然，這是“他山之石”。要學習寫作，還得學習課本中那些文學大咖是如何引人人勝地描摹聲音的。

1 描摹聲音有哪技巧呢？

（一）巧用擬聲詞

那彈弦子的便取了弦子，錚錚鏦鏦彈起。這姑娘便立起身來，左手取了梨花筒，夾在指頭縫里，便丁丁當當的敲，與那弦子聲音相應；右手持了鼓捶子，凝神聽那弦子的節奏。

這里的“錚錚鏦鏦”“丁丁當當”就是擬聲詞，既說明了樂器的材質，又形象地描摹了它的聲音。

與此類似的還有何其芳的《秋天》：

伐木聲丁丁地飄出幽谷。

“丁丁”，即金屬的斧頭砍伐樹木所發出的聲音。

（二）活用比喻。

忽羯鼓一聲，歌喉遽發，字字清脆，聲聲宛轉，如新鶯出谷，乳燕歸巢，每句七字，每段數十句，或緩或急，忽高忽低；其中轉腔換調之處，百變不窮，覺一切歌曲腔調俱出其下，以為觀止矣。

將人聲比作“新鶯出谷，乳燕歸巢”，形象地說明了聲音的稚嫩與純潔。

（三）巧用通感。

唱了十數句之后，漸漸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

恍如由傲來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來峰削壁干仞，以為上與大通；及至翻到傲 來峰頂，才見扇子崖更在傲來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見南天門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險，愈險愈奇。

那王小玉唱到極高的三四疊后，陡然一落，又極力騁其千回百析的精神，如一條飛蛇在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盤旋穿插。頃刻之間，周匝數遍。從此以后，愈唱愈低，愈低愈細，那聲音漸漸的就聽不見了。

這一出之后，忽又揚起，像放那東洋煙火，一個彈子上天，隨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縱橫散亂。這一聲飛起，即有無限聲音俱來并發。那彈弦子的亦全用輪指，忽大忽小，同他那聲音相和相合，有如花塢春曉，好鳥亂鳴。

用“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比高音，突出其尖細；用登泰山、飛蛇繞“黃山三十六峰半中腰”比曲音，突出其婉轉；用“東洋煙火”比花音，突出其多姿多彩。以視覺寫聽覺，化無形為有形，形象可感。

（四）側面描寫。

滿園子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少動。觀眾的表現說明他們完全被白妞的表演所吸引、懾服。

王小玉便啟朱唇，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

觀眾感覺五臟六腑“像熨斗熨過”，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形象地寫出王小玉的演唱給人帶來的舒適與愉悅。

與此類似的還有劉成章《安塞腰鼓》：

百十個腰鼓發出的沉重響聲，碰撞在四野長著酸棗樹的山崖上，山崖驀然變成牛皮鼓面了，只聽見隆隆，隆隆，隆隆。

百十個腰鼓發出的沉重響聲，碰撞在遺落了一雜冗雜的觀眾的心上，觀眾的心也驀然變成牛皮鼓面了，也是隆隆，隆隆，隆隆。

將山崖比作“牛皮鼓面”，將觀眾的心比作“牛皮鼓面”，寫的都是人的感受，突出鼓聲的強悍與力量。京中有善口技者。會賓客大宴，于廳事之東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眾賓團坐。少頃，但聞屏障中撫尺一下，滿坐寂然，無敢嘩者。

遙聞深巷中犬吠，便有婦人驚覺欠伸，其夫囈語。既而兒醒，大啼。夫亦醒。婦撫兒乳，兒含乳啼，婦拍而嗚之。又一大兒醒，絮絮不止。當是時，婦女拍兒聲，口中嗚聲，兒含乳啼聲，大兒初醒聲，夫叱大兒聲，一時齊發，眾妙畢備。滿坐賓客無不伸頸，側目，微笑，默嘆，以為妙絕。

未幾，夫齁聲起，婦拍兒亦漸拍漸止。微聞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傾側，婦夢中咳嗽。賓客意少舒，稍稍正坐。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婦亦起大呼。兩兒齊哭。俄而百千人大呼，百千兒哭，百千犬吠。中間力拉崩倒之聲，火爆聲，呼呼風聲，百千齊作；又夾百千求救聲，曳屋許許聲，搶奪聲，潑水聲。凡所應有，無所不有。雖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處也。于是賓客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忽然撫尺一下，群響畢絕。撤屏視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

（五）正側面描寫相結合。

以林嗣環的《口技》為例：

如第一次正面描寫，讀者可從“兒啼”“大兒絮絮”“婦嗚”“夫叱”等聲響中看到一幅一家四口深夜驚醒的畫面。各種聲響發出的方式，如“欠伸”“囈語”“大啼”“拍而嗚”等，又增添了畫面的生動性和真實感。畫面中，人物依次出現，活動雖各不相同但又相互影響，使人如見其人，如臨其境。

“一桌、一椅、一扇、一撫尺而已”極言其道具之簡單，與后面聲音的豐富形成對比，證明了表演者技巧的高明。

“滿坐賓客無不伸頸，側目，微笑，默嘆，以為妙絕?！?/p>

“于是賓客無不變色離席，奮袖出臂，兩股戰戰，幾欲先走。”

寫聽眾的感受，從側面將表演者的技巧對人的刺激展現得淋漓盡致。

（六）動靜結合，錨落有致。

同樣以《口技》為例。表演伊始，一陣“犬吠”打破了深夜的寧靜，而婦人一家四口“入睡”本來是靜態，口技表演者以“欠伸”“囈語”之聲來以動襯靜。之后便是一家被驚醒，各種聲音一時齊發，口技表演達到第一個高潮。緊接著用“未幾”交代時間轉換，丈夫由醒轉睡，氣氛漸緩，婦人也“漸拍漸止”，動作由大到小，從有到無，逐漸進入“靜態”。鼠的作作索索之聲、盆器傾側聲及婦人咳嗽聲，再次以動襯靜，烘托出靜的境界。靜中有動，動中顯靜，使得情節波瀾起伏，氣氛時張時弛。

2描摹聲音有哪些技巧呢？

（一）表現人物心情。如：

雙腿癱瘓后，我的脾氣變得暴怒無常?！犞犞罟纫惶鹈赖母杪暎視偷匕咽诌叺臇|西摔向四周的墻壁。

——史鐵生《秋天的懷念》

李谷一的聲音是柔美的，“我”還會摔東西，這是為什么呢？

（二）呈現人物心境。如：

“你到底買不買？”

……我像一個被捉到的小偷，羞慚而尷尬，漲紅了臉。我抬起頭，難堪地望著他——那書店的老板，他威風凜凜地俯視著我。店是他的，他有全部的理由用這種聲氣對待我。我用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悲憤地反抗了一句：“看看都不行嗎？”其實我的聲音是多么軟弱無力！

——林海音《竊讀記》

一句“看看都不行”，把“我”的委屈與沮喪都流露出來了。

（三）營造環境氛圍。如：

1.自然環境。

他雖然照樣辦，卻總是睡不著，——當然睡不著的。到半夜，果然未了，沙沙沙！門外像是風雨聲。

——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一個簡簡單單的“沙沙沙”，就把那個恐怖的氛圍營造了出來。

2.營造心理氛圍。

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

——李白《洛城聞笛》

作者就是用這若有若無的玉笛之音，將游子的思鄉之情引發出來的。

（四）表明人物身份、表現人物性格。如：

然而同窗們到園里的太多，太久，可就不行了，先生在書房里便大叫起來：

“人都到那里去了？”

人們便一個一個陸續走回去；一同回去，也不行的。他有一條戒尺，但是不常用，也有罰跪的規則，但也不常用，普通總不過瞪幾眼，大聲道：

“讀書！”

先生自己也念書。后來，我們的聲音便低下去，靜下去了，只有他還大聲朗讀著：

“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座皆驚呢……；金叵羅，顛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我疑心這是極好的文章，因為讀到這里，他總是微笑起來，而且將頭仰起，搖著，向后面拗過去，拗過去。

——魯迅《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壽鏡吾老先生的聲音表明，他是個看上去嚴肅實則仁厚還有幾分迂腐的人。

（五）塑造人物形象，突出文章主題。如：

“您看這布華麗不華麗？”那兩位誠實的官員說， “陛下請看：多么美的花紋！多么美的色彩！”

“這是怎么一回事呢？”皇帝心里想， “我什么也沒有看見！這可駭人聽聞了。難道我是一個愚蠢的人嗎？難道我不夠資格當一個皇帝嗎？這可是我遇見的一件最可怕的事情。”

——安徒生《皇帝的新裝》

將兩位“誠實”的官員以及皇帝的語言與心理一對比，虛偽的官員形象躍然紙上。

“你們的爹媽對你們的學習不夠關心。他們為了多賺一點兒錢，寧可叫你們丟下書本到地里，到紗廠里去干活兒。我呢，我難道沒有應該責備自己的地方嗎？我不是常常讓你們丟下功課替我澆花嗎？我去釣魚的時候，不是干脆就放你們一天假嗎……”

……

“我的朋友們啊，”他說，“我——我——”

但是他哽住了，他說不下去了。

他轉身朝著黑板，拿起一支粉筆，使出全身的力量，寫了兩個大字：

“法蘭西萬歲！”

——都德《最后一課》

沉痛的反思、真心的懺悔、深情的告白，說明韓麥爾先生是一位有民族氣節、責任感的好老師！

以上講述證明：只要讓聲音“身臨其境”，我們的身心亦會順利抵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