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廣宏
李冰的生平,基本上是個空白,沒有一點正規(guī)記錄。
古代文獻一方面缺失很多,一方面記載過簡,以致在整個一部《史記》里,《河渠書》提到李冰只留下“蜀守冰”3個字,連姓什么都沒有交代,以致30年前灌縣有位學者把“冰”考證為“鱉靈”二字的拼讀,而“蜀守”就等于“蜀王”,于是早了300年的蜀王開明(鱉靈)與李冰兩個治水先驅便合二為一。他聲稱“合則兩全,分則兩傷”。這樣一來,好像歷史上李冰這個人就不存在了。
其實,類似這種拼音方式的考證,并非當代才發(fā)明,半個多世紀以前疑古派史家就曾做過。比如遠古有個“共工”,是最早的治水家,而大禹的父親“鯀”也最早治水,由于“共工”兩字可以拼成“鯀”音,所以共工就是鯀,鯀也就是共工。此外,又有人做出另類考證:因“鯀”字古體寫作“鮌”,是“玄”和“魚”的組合,玄魚就是黑色的鱉,故蜀王鱉靈也等同于鯀。照這種單線聯(lián)系方式,共工、鯀、鱉靈三位時代不同的人,很輕易地就重疊在了一起;現(xiàn)在再加上李冰,那真夠熱鬧的了!
灌縣學者的“冰即鱉靈”的考證,當即受到什邡學者的反駁:戰(zhàn)國時漢字的讀音是一種古音,與現(xiàn)在差別很大。根據(jù)古今11家的研究,“冰”字古音在六部,讀如“凝”;而鱉靈的“靈”古音在十一部,發(fā)聲如“郎”;兩者的聲紐、韻部、音調都不同,“鱉靈”絕不能拼成“冰”的。
前代稱名不稱姓的習慣,基于當時人口不多,顯赫人物又特別少,只標出單名就不會混淆;但到了東漢,人事日繁,同時代又同級同名的人多了起來,把姓名寫全便顯得很有必要。于是班固《漢書·溝洫志》里便出現(xiàn)“蜀守李冰”,明確“冰”姓李。1974年都江堰江心出土的李冰石像,是東漢建寧元年(公元168年)的原刻,袍袖上刻著隸書“故蜀郡李府君諱冰”,則提供了一個物證。
有了這個“李”姓,就能弄清李冰的來歷。
唐朝皇帝姓“李”,所以族譜查得早,弄得清,而且去古未遠,資料相對可靠。根據(jù)《通志·氏族略》綜述得知,李姓可追溯到春秋時老子李耳。《史記·老莊申韓列傳》明白寫出他的老家在楚,后來李姓子孫分成趙國和隴西兩支。筆者查過《史記》上所有李姓人物的出身和活動地域,大體就是那樣。李姓的人起初在楚、在晉;當晉分成韓、趙、魏三家之后,李姓便分散到那三國;為了求職,許多人入秦謀生。照此線索,李冰很可能有著楚國的祖籍,后隨先輩入晉,本人居留在秦國任職。筆者還找到一些旁證,李冰與司馬錯關系密切,而司馬錯是司馬遷的8世祖,司馬遷的籍貫“夏陽龍門”非常明確,屬于韓國,與李冰是大同鄉(xiāng)。李冰的前任張若,《通志略》說張氏出自晉國,與李冰走得更近。
近年,李冰籍貫的信息有了新的突破。1999年,自稱李冰第70代后裔的李保生(是山西運城市解州鎮(zhèn)郊斜村人),在當?shù)乩畋覐R里發(fā)現(xiàn)了以李冰為始祖的家譜三大本,藍色布面線裝,柳體楷書,凡是封號、名諱都用朱砂丹書,是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重修的譜牒,上面寫:“五十二世祖維淵公暨五十三世祖如崗公,自宋末時,父子俱以孝廉補平陽教授,方告任歸里,爰卜居是村,創(chuàng)立始祖家廟。”這說明李冰52世孫于宋末卸公職后遷往故里。民國9年《解縣志》載郊斜村有140余戶居民,“李氏自言,秦李冰后有諱維淵、如崗,俱于宋末以孝廉補平陽教授,告歸,卜居郊斜村”,與《家譜》同。盡管前代宗譜常有強拉名人為祖之嫌,但李姓這一支從南宋晚期就回歸故里,以后子孫世代相傳,一直未斷。按所記初祖是李冰52代孫而言,若以每代平均30年計,則自李冰至李維淵歷時1560年左右,時代跨度恰為戰(zhàn)國晚期直到宋末,情況比較吻合。因此這一線索,不能視為無根之談。
那么,李冰就是山西人了。
民間相傳的李冰家世,直到清代才有人綜合編錄。陳懷仁《川主三神合傳》說李冰是古蜀王魚鳧的后裔,姓杜宇,號浮丘,戰(zhàn)國時巴東人,生在公元前4世紀中葉秦孝公時,幼年常夢見顓頊、祝融教授他《詩》《禮》《河圖》《洛書》,遂參考古代譜牒,定名“李冰”,以浮丘子、浮丘公、浮丘伯、浮丘翁為外號。秦惠文王中期,他避戰(zhàn)亂而逃往峨眉山隱居,與鬼谷子為友。同郡涉正推薦他出來治水,后來接替張若任蜀郡守。按照這些說法,他修都江堰時,恐怕就有100多歲了。劉沅《李冰父子治水記》說法有所不同:李冰是“猶龍族子,隱居岷峨”,與鬼谷子來往;因張儀修成都城老是不成功,加上水災嚴重,便強迫李冰出山做官。照此說法李冰比張儀更老,也是一大把年紀才去修都江堰的。雖然這些傳記“荒唐言”居多,但總歸給李冰立了傳,對學術界影響仍很大,像任乃強、王家祐這樣的大師,都相信李冰是本地蜀人,而且是蜀王后代。大師們并非“想當然”,他們有種種證據(jù)。如李冰兒子“二郎”額上有一只豎眼睛,與古蜀先王蠶叢“縱目”相同,表明遺傳基因在起作用。李冰事跡中有建水上神祠,刻石犀鎮(zhèn)水,與江神誓約的傳說,很像是原始道教“李家道”的君師,非蜀王后裔莫屬!有人推想李冰是蜀地羌人,因為祭祀二郎專門需用羊肉。
四川省文史研究館老館員陶元甘認為:李冰不會是蜀人,更非氐羌,他就是秦國人,這才符合歷史事實。因秦孝公任用商鞅變法以來,厲行“明功賞、招軍士”的政策,即使是皇親國戚,如果沒有軍功,決不可能給他們任何爵位和頭銜;沒有軍功的人雖然富有,也驕傲不起來。如果說李冰是蜀人或氐羌,光靠高檔朋友的推薦,憑走門路就繼位張若擔任郡守,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東晉常璩《華陽國志》記載李冰任蜀的年代,只有這么兩句話:“周滅后,秦孝文王以李冰為蜀守。”
孝文王即位于公元前251年,史有明文,似乎李冰守蜀始年由此可以確定,但史學界經過仔細考察,覺得這兩句話實際上大有問題!
按“周滅后”一語,可根據(jù)《史記·周本紀》秦莊襄王元年(公元前249年)滅東周君所下的“周既不祀”結論,但這時孝文王已死,怎樣來任命李冰?再查《資治通鑒·周紀》結束之年,那是周赧王五十九年(公元前256年),但這時孝文王遠遠還沒上臺!
此外,孝文王在位的時間極端短促,《史記·秦本紀》說他“十月己亥即位,三日辛丑卒。”真正登上王位只有三天時間,任命一位新郡守這樣的大事,根本來不及完成。近年出土的《云夢秦簡·編年紀》說:昭襄王“五十六年(公元前251年)后九月,昭死。孝文王元年,立。即死。”也講孝文王上臺后立即死去。有人認為:公元前251年昭襄王死于閏九月,孝文王守孝一年之后,除喪即位,直到公元前250年的十月才死,掌握政權已有一年,任命郡守是可能的。這一說法其實存在著誤解。因為秦國紀年方法與中原各國不同,用的是以十月為歲首的“顓頊歷”,從十月初到第二年九月底算作一年,類似今天的財政年度那樣。昭襄王的死是公元前251年顓頊歷閏九月(此歷閏月皆置于年末),緊接著孝文王即位,就在下個月的“十月”,但對于秦歷而言,已經是孝文王元年了,因此,孝文王最多掌握了一個月的王權,其中的辦喪事、尊母合葬、赦罪攸功等例行公事,占了大量時間。由此可知《華陽國志》所記,似乎存在著一種系統(tǒng)性誤差。
比《華陽國志》早100多年的東漢應劭《風俗通》中,記有一段李冰變牛斗江神的神話。在故事的開頭明確指出,李冰是秦昭襄王所任命。唐虞世南《北堂書鈔》卷七十四引《風俗通》文,說李冰的升任,起因是“秦昭王聽田貴之議”;同書卷一百五十六又引“秦昭王得田廣之議,伐蜀郡,平之后,命李冰為守”。可見田貴、田廣,應是同一個人姓名的訛寫,他應當就是《華陽國志》所記站在司馬錯一邊主張伐蜀的“中尉田真黃”。可是昭襄王在位長達56年之久(公元前306~前251年),李冰究竟是哪年被任命?還得進一步考證。
《史記》載昭襄王三十年(公元前277年)蜀郡守張若帶兵伐楚,“取巫郡及江南”。既然張若還在擔任郡守,李冰就不能同時又擔任郡守。李冰能夠繼張若之任,至少有兩個條件:一是繼任的資格,這一點無須多說;二是張若有不得不去的契機。由于張若占了楚國江南,但又沒能守住,也許使昭襄王產生了免去他蜀郡守職務的想法。
秦國自從占領蜀郡之后,就不斷伐楚想把它吃掉,張若獨任蜀郡守之后不過五年,就持續(xù)對楚采取軍事行動。蜀郡作為戰(zhàn)爭的后方供應基地,本來軍事上占有先機;但楚國也是塊硬骨頭,一下子吞不下去,并沒有停止過拉鋸戰(zhàn)。正當秦兵進退兩難之際,昭襄王三十四年(公元前273年),秦轉而救韓,由白起率兵攻擊趙魏之師,魏將芒卯大敗而逃。韓魏兩國不得不向秦國屈膝,于是昭襄王便想利用韓魏兵力,共謀伐楚。正在策劃這一軍事行動之時,楚國一位能言善辯的使臣到了秦國,他就是后來封為春申君、號稱戰(zhàn)國四大公子之一的黃歇。
黃歇偵知秦國有聯(lián)合韓魏攻楚的計劃,連忙上書昭襄王,勸他不要把戰(zhàn)爭矛頭對準楚國。《史記·春申君列傳》全文載入這封著名的長信。黃歇分析了當時列國形勢,說最強大的不過秦楚兩家,如果“兩虎相斗”,“駑犬受弊”,其他各國便會漁翁得利;不如改變方針,對楚友好,“秦楚合而為一”,統(tǒng)一天下的理想便有可能實現(xiàn)。這封信確實打動了昭襄王的心,終于采納了他的建議。從此秦楚化敵為友,結成同盟,分頭蠶食各國,平分天下。
這一轉折,是對司馬錯、張若一派“得蜀則得楚,楚亡則天下并”戰(zhàn)略的一個重大打擊。由于這一戰(zhàn)略實行多年,未能見效,最后促使昭襄王下了改變戰(zhàn)略方針的決心。第二年(秦昭襄王三十五年,公元前272年),楚國太子熊完作為人質來到秦國,從此秦楚之間有了30年的和平共處。這一年,可說是秦楚關系史上的一個重大里程碑。
政治和軍事上根本方針的改變,必然帶來人事上的一系列變動。一貫與楚為敵的張若,很難再在楚國后門口的蜀郡繼續(xù)擔任郡守了。顯然,此時李冰取代張若,有著最大的可能性。李冰先由田貴推薦來蜀,熟悉當?shù)厍闆r,具備了接替張若的資歷;加上某些特殊條件,李冰祖籍在楚,使楚人感到親切、放心,有利于加深秦楚之間的和平氛圍。再看張若在蜀郡的所作所為,建城、筑倉、修兵闌、造船練兵等全屬武備,一旦時機成熟,便會沿江攻楚;對比一下李冰任蜀以來,一反張若的備戰(zhàn)方針,致力于蜀郡各種和平建設,開田鑿池,興修水利,修橋補路,為民造福,帶來了蜀郡的繁榮生息。據(jù)此推測,李冰正式擔任蜀郡守,當在昭襄王三十四年(公元前273年)這一戰(zhàn)略轉折時期,這樣才與歷史大背景相合。
戰(zhàn)國是個干戈縱橫的年代,各國武器制造都力求精益求精,青銅打造的戈、矛上面,常常刻記制造者的名字以示負責,即所謂“物勒工名”。秦國對此非常講究,一旦實戰(zhàn)中出了質量問題,好一級一級追查責任。傳世一件秦國銅戈,就有這樣的銘文:“卅四年,蜀守冰造,西工師□,丞□,工□”。自惠文王以來,在位達到34年的只有昭襄王,那時正是公元前273年,筆者推測李冰就在此時上臺。
1987年9月四川青川縣白水鄉(xiāng)出土秦王政九年(公元前238年)銅戈,其銘文上的蜀守名字不是李冰,而是另一個人,說明李冰已經離任。原文:“九年,相邦呂不韋造。蜀守宣、東工守文、丞武、工極。成都。”因有呂不韋的大名,可以肯定是秦王政時期所造。時呂不韋貶往成都,但還是秦國的“相邦”(漢代避劉邦諱,改稱相國),第二年(公元前237年)才被免相,所以這一戈銘措詞相當微妙。盡管主持造戈的人是蜀郡守“宣”,但因相邦下放成都,不能不把他的大名寫在前頭,蜀郡守和工師(東工守)、丞及鑄造工的名字,列在后邊。1972年涪陵市小田溪出土銅戈的銘文:“廿六年,蜀守武造。東工師宦、丞業(yè)、工篪。”“廿六年”有兩種可能,一是昭襄王二十六年(公元前281年),那時蜀郡守是張若,故應否定;二是秦王政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繼蜀守宣之后的郡守是蜀守“武”。根據(jù)這些實證,最晚在秦王政八年(公元前239年)李冰已經離開蜀郡守崗位,被另行任用。
1979年內蒙古準格爾旗納林公社出土一件秦國青銅戈,銘文為“二年,上郡守冰造。高工丞沐叟、隸臣徒。”于省吾主編《商周金文錄遺》載有戈銘(編為583號):“三年,上郡守冰造,漆工師□,丞徒,工城旦□。”兩件是秦王政二年(公元前245年)、三年(公元前244年)之物。這位“上郡守冰”,應當就是李冰!
秦國上郡的范圍,包括今陜西延安地區(qū)和內蒙古南部,北與匈奴為界,西與林胡對峙,南與秦都咸陽相鄰,東與趙、魏等國相抗,險要形勢比起蜀郡來有過之而無不及。現(xiàn)在收集到刻有上郡守名戈,有惠文王后五年(公元前320年)、后六年(公元前319年)、后七年(公元前318年)的“上郡守疾”,他就是《史記》所載惠文王之弟樗里疾,號稱秦國的“智囊”。昭襄王十九年(公元前288年)、二十四年(公元前283年)、二十五年(公元前282年)、二十七年(公元前280年)的上郡守趞、瘄或厝,疑即司馬錯。昭襄王四十年(公元前267年)的“上郡守起”,當即武安君白起。可見擔任上郡守的人,都是些赫赫有名的人物,繼任的“上郡守冰”如果名不見經傳,那就太不相稱了。
推測在秦王政即位時,對地方官員做了一次大調整,這符合新王上臺干部大換防的通例。故可確定,李冰在王政二年(公元前245年)正式離開蜀郡,而到千里之外的上郡來上任。如果李冰初任蜀郡守在昭襄王三十四年(公元前273年),到王政元年調出,則李冰在蜀郡擔任一把手的時間約為26年。《華陽國志》所記李冰在蜀所建工程近20項;如果他的任期過短,是根本不能完成的。
擔任蜀郡守和上郡守,是李冰一生中最重要的生活區(qū)間。這一時段考訂出來之后,對他的生卒年代就可以作一些合理的推測了。
李冰的終年,可以根據(jù)上郡守戈銘來推斷。青銅冷兵器藏家宛鵬飛收藏的一件戈銘“十四年,上郡守匽氏造,工鬶”,澳門蕭春源《珍秦齋藏金》錄有一件上郡造戟,銘文亦有“十四年,□平匽氏造”字樣。這一匽氏戈宜定于秦王政十四年(公元前233年)之物,上郡守署名“匽氏”,大致是本地人名的一種習慣。大概此人忠于秦國,而且戰(zhàn)功卓著,從而登上高位。這時正是秦國猛攻三晉之時,據(jù)《史記》所記,秦王政八年(公元前239年)攻趙,九年(公元前238年)攻魏,十一年(公元前236年)又攻魏,十四年(公元前233年)又攻趙。在這些戰(zhàn)事中,上郡都是一塊跳板。秦王政十九年(公元前228年)平趙后,嬴政在歸途中還繞道到上郡視察,可見他對郡守匽氏還不太放心。很難想像在這種節(jié)骨眼上,故意把得力的郡守李冰調往他處,換成上郡守匽氏。最大的可能性,是這一期間,李冰早已不在人世。不妨推測,李冰去世時間約在王政十二年(公元前235年)前后。
李冰初任蜀郡守,應當在他青壯年時期。依據(jù)是——
1.1974年都江堰外江出土的東漢李冰石像,距離李冰生活時代不過4個世紀,蜀人對李冰的風貌不致有重大歪曲。細看石像,連冠帶上的結子都刻了出來,但李冰豐滿的面部,頷下卻沒有胡須,只在上唇上邊微微刻有秦漢流行的八字胡,不細看還不會發(fā)覺。古代男子以留須為美征,如果李冰任蜀期間有了一把年紀,刻制石像的工匠決不會不刻胡須。因為沒有胡子,或者就是“寺人”,或者就是嘴上無毛的小字輩,缺乏威嚴莊重。近年出土的秦始皇陵兵馬俑中,很多主要侍從,頷下都有一把胡子,與之對比,李冰石像就顯得相當特殊。由此可見,當時李冰一定風華正茂,才有這種造型。
2.《風俗通》佚文記李冰斗江神的神話之后,有兩句話相當重要:“蜀人慕其氣決,凡壯健者因名冰兒也。”所謂氣決和壯健,都是年輕人的特征。如果李冰已是中老年,恐怕不會有這種評價。蜀人把壯健的人稱為“冰兒”,恐怕是當時實事,這一點不容憑空捏造。
3.秦人一向崇尚軍功。李冰的前任張若,本是領兵作戰(zhàn)的將領,推薦李冰的田貴,也是惠文王的中尉(衛(wèi)隊長)。李冰能夠節(jié)節(jié)提升,直到擔任郡守,沒有軍功恐怕不行;而以軍功提升高位,在年富力強時期最有可能,恐怕不會在中老年階段。
4.李冰任期中舉辦了十多項重大基本建設工程。古今工程建設,前期無不須作實地查勘和考察,反復計劃,比較方案,然后投入施工;施工中又常作檢查和督導,還要應急修改計劃;工程主持者每每要奔走于山野之中。如果李冰此時已是中老年,必然力不從心,與他完成的眾多業(yè)績也難以合拍。
根據(jù)上述推斷,假定李冰初任蜀郡守是在33歲左右(或許更年輕),那么他的生年,應當就在惠文王滅蜀之后十年,即昭襄王二年(公元前305年)左右。他離開蜀郡,大致在60歲上。當他調到上郡去時,則已是老年干部了。如果假定公元前235年作為李冰的卒年,則李冰享年應在70歲左右,在上古時代已經屬于高壽范疇。
蜀地有李冰葬在什邡章山的傳說。宋祝穆《方輿勝覽》卷五十一引宋祁《廟碑》說,李冰因與水怪戰(zhàn)斗,未能取勝,不幸壯烈犧牲;不過,他的犧牲,換來了水怪的畏懼心理,從此不敢興妖作怪,所以狂暴的洪水有所消減。這也許是一則古老而原始的蜀中神話,與《風俗通》李冰戰(zhàn)勝江神傳說屬于姊妹版本。這兩篇傳說一帶悲劇色彩,一帶喜劇色彩,都符合民間文學的風格。但宋代還有另一性質的傳說,是明代《萬歷大安王廟記》所引《蜀名宦志》所記的傳說:當初李冰巡視水道,從廣漢沿江走到什邡后城山,遇見一群羽衣仙客,口稱奉上帝之命迎接李冰上天。于是把騎在馬上的李冰左右挾住,飛升而去。現(xiàn)在什邡后城治山上,還留有明代禮斗峰、升仙臺等遺跡,與這一傳說配合。
什邡的李冰祠,早有建立。《新唐書·地理志》記什邡縣“有李冰祠山”,專家認為“祠山”就是墓地之意。明末曹學佺《蜀中名勝記》卷九引《志》說:“章山后崖有大冢,碑云:‘秦李冰葬所。”又引《開山記》:“什邡公墓化上有升仙臺,為李冰飛升之處。古《蜀記》謂李冰功配夏后,升仙在后城化,藏衣冠章山冢中矣。”所謂“化”,原是東漢道教的教區(qū)稱謂,亦稱“化宇”。化又作“治”,因唐代避中宗李治之諱,后多稱“化”。公墓治、后城治,皆在今什邡市境內石亭江流域;章山的李冰大墓,近代仍有遺跡。1994年,什邡還在原址新建李冰陵園以供瞻仰,規(guī)模相當宏大。不過,那墓的性質,應該是一種寄托哀思的衣冠冢,并非李冰真正的墓葬,因為李冰本人已經飛升上天去了。所以,這些傳說,并不能證明李冰是死在蜀郡任上,只能看作人民群眾對李冰懷念的一種民俗表現(xiàn)。
李冰空白的生平,現(xiàn)在填補了一筆——公元前305年左右是他的生年,公元前235年左右是他的卒年,享壽70,也算古稀。民間盛傳李冰生日是農歷六月二十四日,所謂川主誕辰。但又有人認為:這與少數(shù)民族的星回節(jié)有關,是否真為李冰誕辰,實屬疑問。李冰擔任蜀郡守時正是風華正茂,離開蜀郡到黃沙遍野的上郡任職,已是60左右的衰翁。可能那里與西蜀環(huán)境的反差太大,他適應不了,大概堅持了10年,就倒在上郡守的崗位上。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