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與時光

■ 臧 青

我喜歡獨自遠行，有許多時光是消磨在路上的。

隨性穿梭在一座陌生城市的大街小巷，步履不停，不輕易和任何人產生聯系，這樣的我就像一座孤島，在一部分時間里，我會在退潮時選擇停靠。

停靠在不同城市的不同模樣的咖啡館里，這是我喜歡的。我曾在上海遇見一家叫作“秋雪”的咖啡館。白色的小屋靜靜地藏在花園里，草木繁盛，陽光和煦，穿過院落時，有樹葉的陰影映在臉上。小屋里有很多手工制作的杯子和托盤，店里只兜售兩種飲品，我點了一杯手沖咖啡，小心翼翼地啜飲。轉眼一看，倚著的墻壁上竟然有一片顧客手寫的便利貼，翻看時，目之所及一片情深、一些感傷、一寸歡喜。我不禁猜測他們是以什么樣的姿態或者情緒，寫下這些話語，直到被我看到？

很久之后，我還記得那浩如煙海的便利貼里，藏著木心的一句“我有好久沒有以小步緊跑，去迎接一個人的那種快樂了”，也記得我沉默無言，靜靜地在庭院聽松針窸窸窣窣落地的時光。

自那以后，我便養成了在各種小店翻看便利貼的習慣。

我想，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與世界保持著合適的距離。直到某個瞬間，情緒洶涌而至，心事難收，于是，在靠岸后短暫停留的某家小店里，將心事落筆于便利貼上，粘貼在墻面，又如風一般離去，回歸成一座島嶼。下一個偶然途經的人，看到這樣的心緒，一定會如我一樣，忍不住猜測那個人的模樣和他曾經歷過的故事，不過，下個人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我在黃山旅行的時候，偶然走進一家叫作“across”的小店。那時是初秋，空氣里有點夏季殘留的炙熱，而更多的是秋日的微寒，我點了一杯熱巧克力。在等待時，我忍不住湊到便利貼前去看那些話語，一個略長的故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去年冬天，我去北京找閨密玩，途中和男友電話分手，在馬路邊泣不成聲。零下5℃的天氣里，閨密拉著我走進了這家店，什么都沒說，幫我點了一杯熱巧克力。我邊哭邊喝，入口是滿滿的可可的香氣，喝完之后便清醒了很多。我們兩個人在什剎海邊數了一個多小時的星星，她一直靜靜地聽我哭訴。這次，我又獨自來到北京，找到這家店，點了一杯與上次一樣的熱巧克力，雖然閨密不在我的身邊，可有她陪伴的感覺還一直停留在這里，就像一個融入了可可味的溫熱的擁抱。”

我和那個失戀卻得到更多寶貴情誼的女孩一樣，把杯子緊緊地捧在手中，聞著巧克力溫暖的香氣，突然也釋懷了一些如鯁在喉的曾經。其實，從來沒有徹頭徹尾的悲傷，也很少存在所謂的絕望，或許把心事留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并將之放逐，從此，我們便能走出灰暗的過往，開始珍視現在和即將到來的未來。

今年冬天，我所在的南方城市終于下了十幾年未見的大雪，在家里蝸居了一天，傍晚時分我才出門，縮進了一家一人食日料店。屋子里仿若溫室，我點了鰻魚飯、玉子燒和味噌湯，坐在靠窗的位置。冬霧彌漫開來，夜色漸漸地取代白晝，雪紛紛揚揚地落下，四下里蒼茫一片。屋子里亮起了燈光，播放著電視劇《深夜食堂》里的插曲《思ひで》，“你呼的白煙，此刻正緩緩乘風，一點一點地消失在天空的浮云中”，此刻，我被寧靜淹沒，突然很想像之前邂逅的那些便利貼一樣，也在這個陌生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跡，于是，我在便利貼上寫下一句話，輕輕地貼在墻上——“無論我是蜷縮在屋子里，還是遠在冬天的另外一個地方，紛紛揚揚的雪，都會落在我正經歷一段歲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