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護法》：中國動畫成人化探索的里程碑

方紅峰 楊曉林

【摘要】 《大護法》的上映可以說是中國動畫的一個“事件”，它開創了國產影院動畫分級的先河，開拓了人性批判和體制反思的暗黑主題，其極簡主義人物造型富有象征與隱喻意味、國畫類型雜糅的美術風格令人耳目一新?！洞笞o法》在主題風格上的蹊徑獨辟、在影院分級播出，標志著國產作者動畫電影走上了銀幕，使中國動畫電影的多元化探索成為可能，給了作者電影的創作者和投資人一劑強心針。

【關鍵詞】 《大護法》；影院動畫分級；作者動畫電影；多元化

[中圖分類號]J90 [文獻標識碼]A

2017年暑期，國產分級動畫電影《大護法》上映后引起了廣泛的關注與爭論。該片制作成本2000萬，用時2年，票房8760.3萬，豆瓣評分8.1分。相較于2016年《大魚海棠》的6.5分、2015年《大圣歸來》的8.2分，算是一個非常不錯的成績。中國電影審查制度相對較嚴，有眾多的題材和內容禁區。面對有爭議和有可能觸碰審查紅線的主題內容，以及特別前衛的表現形式，投資者大都會望而卻步，這使得國產動畫電影極少“異端”，在創新方面一直如履薄冰，小心謹慎?！洞笞o法》“敢為天下先”，跳出了國產動畫數十年以一貫之的“低幼化”的窠臼和“弱智化”怪圈，以特殊的題材內容和極具個性化的風格特征，成為中國動畫電影成人化探索的里程碑?！洞笞o法》的上映可以說是中國動畫的一個“事件”，可以看作是國產影院動畫多元化發展的一個醒目標志，突出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開創國產影院動畫分級的先河

《大護法》作為作者電影，PG-13（建議13歲以上觀眾觀看）的定級增強了本片的吸引力，兒童不宜的暗黑畫風、殺人如麻的血腥暴力、詭異奇崛的人設造型、荒腔走調的對白和獨白、似乎完成度不高但粗獷有意境的場景設計等，在成人化方面的探索很有現實引領意義。影片除了主題的“另類”之外，在表現形式上也是不落窠臼，極具個性化風格，使觀眾具有一種非同過往的觀影體驗，讓眾多看慣了好萊塢商業類型動畫和日式寫實風格動畫的觀眾感到詫異和驚奇，思考著本片與“中國學派”動畫人性批判和反思一脈的淵源，思考著中國動畫電影與歐洲藝術動畫的關系?！洞笞o法》延續了導演不思凡之前《小米的森林》《妙先生之火澤睽笑人傳》等作品的表現形式，是西方現代主義與中國傳統文化結合的嘗試。誠如他所言：“這個作品本身帶有一定的實驗性，在很多地方，我也企圖想去打破一些常規的東西。比如大家對于傳統動畫的固有印象?！?/p>

影片PG-13的定級開了國產影片分級的先河。聞名世界的“中國學派”動畫就有把目標觀眾定位為兒童的傾向，甚至在其20世紀的60年代和80年代的兩個輝煌期，大部分作品都是面向少年兒童的“寓教于樂”之作，類似日本那樣的分眾動畫和美國那樣的分級動畫電影很少。及至新世紀18年以來，國產動畫簡直就成了兒童的專屬品。盡管這種創作理念屢受批評，但在創作中能改弦易轍完全成人化的作品幾乎是鳳毛麟角，《大護法》滿足了有多年海外成人動畫觀影經歷的國人的心理期待。

二、開拓了人性批判和體制反思的暗黑主題

《大護法》在主題內容方面可謂“敢吃螃蟹者”，本片政治寓意和文化隱喻色彩明顯，非常尖銳地揭露了歷史上那些灰飛煙滅了的帝王和權謀家的御民之術，具有極強的文化反思和批判色彩。影片以黑色幽默的表現方式，對偶像崇拜進行了尖銳的嘲諷，對人性的懦弱和盲從進行了反思，對專制體制進行了入木三分的鞭撻。影片故事發生在一個架空的詭異世界花生鎮，在這個封閉的極權社會中，村民花生人都如行尸走肉，沒有獨立的思想，沒有行動自由，對外面的世界懵懂無知，他們安心于不幸的命運，麻木不仁，人人都成為砧板上待宰的魚肉而渾然不覺。他們主動或被動地參與了一個由強權、謊言和暴力編織的陰謀中，在恐懼和死亡的威脅下蠅營狗茍?；ㄉ巳后w乍看都是有頭有手的人形動物，多數行為也與人類無異，但他們被禁止說話、禁止交流，被要求互相揭發互相陷害，以自己種族的原始幼體為食又帶著隨時被處決的恐懼。這些讓我們看到了在一個與當代自由民主思想背道而馳、高度專制集權統治的社會中，人性扭曲，行為變態，所有人都生活在一種相互傷害的不幸境遇中。《逃避自由》的作者——德裔作家埃里?！じヂ迥氛J為，自由給現代人帶來了獨立和理性，但也讓他們失去了歸屬感和安全感，讓人們的孤獨和無力感日益加深。在社會中，人們為了克服自由帶來的孤獨感，就會產生臣服于某種權威的沖動，以期通過這種方式來重獲歸屬感。這是逃避自由的心理機制，也是現代極權主義產生的根源。極權統治與花生人的歸屬感需求是一個互為需要、互相滋養的關系，在影片中，花生人倒戈之后，馬上又成了另一個被他們稱之為“母親”的花生大怪物的擁躉者，也意味著他們的悲劇命運還會繼續。

三、極簡主義人物造型富有象征與隱喻意味

《大護法》的人物形象設計化繁為簡，趨向臉譜化與象征性、稚拙而不失反差萌和幽默感。角色服飾上多采用最近流行的武俠片的江湖人物著衣風格：高領、長衫、背帶褲。很多人物“面無表情”，缺乏細節特征，甚至是獨眼。花生人在很多情況下都如木偶僵尸一樣表情呆板，造型單一，缺乏個性，給人一種驚悚的感覺。主角大護法帶著能發射強點的鎢鋼杖，智商和行動能力超乎常人，他外形上像個紅冬瓜，不失可愛且辨識度高，這種呆萌臃腫的外在形象和內心的成熟理性及武藝高強形成巨大反差。他以暴制暴，殺人時毫不手軟，但卻時刻聽命于皇權，加之嘮嘮叨叨的內心獨白，令人印象深刻。太子的性格單純善良，一心想遠離政治而縱情山水，他做派很“文青”，但卻身體壯碩，相貌粗鄙，行為乖張愚蠢，藝術品味和興趣只在畫裸女這種低俗的層面上。吉安大人仙風道骨，白須飄飄，儼然一副超然世外的“老神仙”，但他也是個話癆，通過養花生人然后殺之取其曜石，以謊言和濫殺制造恐怖來控制花生鎮，他實質上是個外強中干、色厲內荏的小丑。看似人畜無害的吉安孫子小鳴，偽裝正義，上演了一出救人、抓人、威脅人的政治把戲。以一刀取人心臟為榮的庖卯，一直想練就祖先的絕世本領，卻在拿殺花生人練刀是否道德的枷鎖中糾結，最終自取心臟獲得救贖。吉安雇傭的殺手不為任何理由地殺人，卻被更強的對手大護法所殺，臨死時心中所念是他受難的母親，他身邊還有個言語冷峭的風塵女為他收尸。片中唯一暖心的正面人物小姜，最終也沒有逃脫被殺戮的命運。這種人物形象內外高度反差的設計令人忍俊不禁，拍案叫絕，迎合了青年觀眾反傳統反套路的逆反心理，因此博得廣泛好評。

此外，影片在敘事方面帶有偵探片的特征，通過大護法尋找王子并企圖把他從花生鎮救走來結構故事，由此層層剝筍，由大護法的視角對花生鎮的巨大陰謀進行了揭示，這種限制性視角增加了真相的神秘性，使觀眾的好奇心被充分調動起來，增強了電影敘事的吸引力。

四、國畫類型雜糅的美術風格令人耳目一新

《大護法》是一部個人風格較明顯的影片，導演不思凡曾制作動畫作品《黑鳥》《小米的森林》《妙先生之雁落大道》《妙先生之憤怒的鴨子》等。從他之前的作品來看，二維是他一直堅持的創作手法?！洞笞o法》作為一部水墨彩繪的二維動畫，與如今琳瑯滿目的三維動畫片背道而馳。在繪畫技法上采用了水墨、線描淡彩的方式。在場景構建中，自然風景部分主要使用了中國水墨畫寫意的技法，采用了大場景大色塊地鋪排渲染，而建筑與部分比較規則的場景則使用了線描淡彩的方式。兩種畫法結合，相得益彰。人物角色主要采用線描填色，這一點上使用了日本動畫常用的高對比風格，降低了二維動畫制作難度和工時成本。

影片的時空是架空的，奕衛國護法為尋找太子、無意間闖入的花生鎮，根據人物身份設置、建筑和服裝造型等可以判斷故事發生在中國的某個較早的朝代，但劇中出現的武器又讓人疑惑這可能是一個熱兵器時代的故事。美術造型上根據劇情的歷史，結合中國早期美術電影的表現方式，使用了眾多東方傳統元素：人物造型上使用斜襟、或高領、或連帽的窄袖袍衫；各類房屋內外景、仙臺、爐灶等設計也是參考了東方的建筑風格；片中出現的宣傳畫是隋唐時期的壁畫或張貼風格。這種似乎有些“不倫不類”雜糅的美術風格令人耳目一新，也成為本片的一大美學特色。

結語：《大護法》對中國動畫的意義

《大護法》在主題風格上的蹊徑獨辟、在影院分級播出，標志著國產作者動畫電影走上了銀幕，使中國動畫電影的多元化探索成為可能，給了作者電影的創作者和投資人一劑強心針。“百花齊放才是春”，相信在政策的激勵下，中國未來幾年內會涌現越來越多的作者電影，大量不同類型、不同風格的電影將出現在中國的電影銀幕上，民族動畫中興將會如約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