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組詩）

鮮紅蕊

路

我被一條路牽著

兩旁的行道樹，似走著的筆畫

時而拎著廣告牌

時而拎著河流

藥店，銀行，洗衣店……

散落著，似城市的脈跳

街道上，刺耳的喇叭聲是已知的

嘈雜擁擠的人流是已知的

而我情愿是無聲的靜物，觀摩著生活

人們在滾燙的洪流中走著，不被我贊美

那些勞碌的螞蟻，也不被我贊美

在夾縫的人間

那樣的生活，我也切膚體驗過

單調，平淡，波瀾不驚

現在，我正走在幽僻的林蔭道上

這寂靜的路，在我內心

藏得那么深，現在微風把它們

吹了出來

現在，除了沙沙響著的陽光的金幣

一兩滴鳥鳴

什么也沒有了，多么好

多么好——我知道

身后的很多人，正抬腳

追了上來

一座爛尾樓的悲哀并未凋謝

黃昏薄涼，站在你面前

我甚至連憤怒都消失殆盡

那些一人高的荒草

在我體內結痂。不是風景

它們搖晃的身體，正喪失我生活的顏色

恍惚著，它們遺忘了在這個失神的時代

碩鼠和強盜們制造的混亂

法律，制度，約束……

陷阱，推諉

像一門藝術

在這個不允許私人持槍的國度

我們空著的胸膛，不能扣動扳機

看著我們，荒草們坐標般以冷漠的方式說著

雞蛋，石頭

說著一座樓隱于十一月

說著十一月隱匿于落日之中

十一月了，一座樓，星宿，飛鳥，都在時間里流逝

風倒掛著這個世界

我看到，像極了一個異鄉人

風倒伏在樓的轉角，草上

這些性寒的水氣，把過錯推在運勢的身上

面目模糊，像斗敗的人，走向更深困境的那一個

春分

久候的，光

從樹的縫隙落下

向我涌來，越過我，越過一場倒春寒

越過久雨初晴

落在四杯安靜的下午茶上面

現在已是春分了，四周有足夠的深綠

在匿蹤的細節中復原

有美在側，有魚在池，有茶客們在打諢語

光在跳舞，生動地模仿萬物的形態

記錄意識的一個個瞬間

我們將溶入，光

我們溶入，這符號——光中鳥兒的鳴唱

于是我說：不想從里面出來

像一次愉悅的旅行，琥珀的光

帶著某種寬慰，拿走一些人的言辭，渴望，苦惱

記憶和聯想。將和我們一起

拿走一個下午的時光

秋雨落，秋風吹

說著說著，雨就落下來

那些林子，河邊

像身處深淵的一場愛

植物們已和秋風抱在一起了

像在那么高的

懸崖上

雨落，風吹，像收割我一樣

收割著河流，花朵，草的呼吸；它們的骨骼，肌膚，血液

被凝滯在暮靄中了

一些暮色被沖進雨水。站在雨水里，親人

不要向我提及曾經的美人和她的白蘑菇

作為講述者，她

已不能再從舊掉的時光走出

沒有誰可以免于時光的噬痕

現在，愛著自己的沉默，她

像一首寫壞了的詩，剛剛離去

的時間中的一句嗚咽

白梅香

白梅的味道

就是去冬，月色下你孤寂的味道

不愿醒來的簫音的味道

尋覓，眷念久遠歲月的味道

清晨的雪片的味道

雨水落在木格花窗的味道；黃昏，黑夜

花窗內，一個人眺望著的薄涼眼神的味道

辦公桌上的植物

吊蘭，三葉草，仙人掌和一株幸福樹

都簇擁在我的辦公桌上

人，要是活得像它們就好了

在一小片祖國

自由，歡喜，散漫

一點點水，空氣

一點點慈悲，它們就能長出滴綠綠的葉子

開出一簇簇嬌艷的花朵

它們的臉，是春天的臉

寫了各自的名字

像一個搖櫓人，它們欲動的綠，五彩的花瓣

陪我抬起的目光

朝向光亮

責任編輯 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