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十一回王熙鳳點《彈詞》原因芻議

沈躍梅

【摘 要】《紅樓夢》中寫到的點戲的情節，通常都與小說敘事情節或當時情境相融合，小說中所演之戲與其人物命運及家族命運息息相關，但其中也有與小說敘事或情景不相吻合之處，比如在小說第十一回王熙鳳在賈敬壽宴點了一出《彈詞》，雖是不合時宜，但其中也蘊含著作者深意，本文試對其中緣由作具體分析。

【關鍵詞】《紅樓夢》；《彈詞》；人物命運；悲幻意識

中圖分類號：J9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0125（2018）13-0038-01

《紅樓夢》[1]第十一回《慶壽辰寧府排家宴，見熙鳳賈瑞起淫心》寫到賈敬壽辰，寧國府設家宴，榮國府邢夫人、王夫人、王熙鳳和賈寶玉等前來祝壽。“王熙鳳同尤氏坐一桌上吃酒聽戲，尤氏叫拿戲單來，讓鳳姐兒點戲，鳳姐兒說道：‘親家太太和太太們在這里，我如何敢點。邢夫人王夫人說道：‘我們和親家太太都點了好幾出了，你點兩出好的我們聽。鳳姐兒立起身來答應了一聲，方接過戲單，從頭一看，點了一出《還魂》，一出《彈詞》。遞過戲單去說：‘現在唱的這《雙官浩》，唱完了，再唱這兩出，也就是時候了。”[1]（p 155-156）

王熙鳳所點的兩折戲中《還魂》是湯顯祖《牡丹亭》[2] 中第35出《回生》，演出本為《還魂》，這一折演的是女主人公杜麗娘因病離世三年后，梅花館主受柳夢梅之托，掘墓開棺讓杜麗娘死而復生的故事：而《彈詞》出自《長生殿》[3]第三十八回，主要寫安史之亂后，老伶工李龜年流落江南，靠彈琵琶唱曲艱難度日的凄涼情形，通篇所唱是“興亡感嘆”，情調激憤凄涼，并不適宜在喜慶的壽宴中演出。

在《紅樓夢》中“點戲”是一門“學問”，什么樣的場合點什么戲頗有講究，而一向以聰明圓滑著稱的王熙鳳為何要點這出《彈詞》呢？筆者認為原因有三。

首先，《彈詞》具有很高藝術品質，在當時極為流行。與《千忠戮》[4]中《慘睹》（P160）兩出戲在清代劇壇廣為傳唱，諺語“家家收拾起，戶戶不提防”就是最好寫照，而這里“不提防”便是出自《彈詞》中第一支曲子。同樣是王熙鳳點戲，在《紅樓夢》第二十一回薛寶釵生日宴上，王熙鳳為了迎合賈母欣賞趣味便點了一出俚俗諧謔小戲《劉二當衣》，而在賈敬壽宴上聽眾換成了邢夫人王夫人，她便點《長生殿·彈詞》和《牡丹亭·還魂》，既表現出她精明圓融性格，也表現出她文藝欣賞趣味并非僅限于俚俗。

其次，王熙鳳點這出《彈詞》，更是對她個人命運暗示。在《紅樓夢》中“是書凡點戲之處，皆是眼目。”[5]（P230）小說中所演之戲與其人物命運及家族命運息息相關。作者之所以安排王熙鳳點《彈詞》，更多是對王熙鳳自身命運喟嘆。從《聰明累》這首曲子中可以看出王熙鳳最終結局是“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這里鳳姐點戲其實是在呼應后面情節，預示著王熙鳳最終也會像《彈詞》彈唱著者李龜年一樣，在見證了賈府“赫赫揚揚已將百載”的繁華后，不甘而又無能為力迎接它凄涼“末世”。

最后，作者之后以安排王熙鳳在壽宴場合點一出悲情戲，也表現了她人生如夢，繁華易逝的悲幻意識。“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這不僅僅是王熙鳳個人命運寫照，更是整個賈府末路，點完這兩出戲王熙鳳又說：“現在唱的這《雙官浩》，唱完了，再唱這兩出，也就是時候了。”這句話淺層意是說《彈詞》唱完，宴會也該散了，但從深層意蘊來看，這也寫出賈府在行將滅亡前的“瞬間的繁華，一時的歡樂”，轉眼間家敗人亡結局。

同樣在《彈詞》【六轉】中：“嚇哈恰，恰正好喜孜孜霓裳歌舞，不提防撲通通漁陽戰鼓。劃地里慌慌急急、紛紛亂亂奏邊書，送得個九重內心惶懼。早則是驚驚恐恐、倉倉卒卒、挨挨擠擠、搶搶攘攘出延秋西路，攜著個嬌嬌滴滴貴妃同去。又則見密密匝匝的兵，重重疊疊的卒，鬧鬧炒炒、轟轟劐劐四下喧呼，生逼散恩恩愛愛、疼疼熱熱帝王夫婦。霎時間畫就一幅慘慘凄凄絕代佳人絕命圖！”[3]（P174 ）這一大段唱詞將一個朝代由霓裳歌舞的煊赫盛世到烽煙狼藉的亂世這一過程生動形象刻畫出來。

在乾隆年間，戚蓼生就認為《紅樓夢》的主旨是闡述“盛衰本是回環，萬緣無非幻泡”[6]（P3）之理，而在這一回中作者正是通過一個人、一個家族乃至一個朝代盛衰變化，形象告訴人們：人世間的繁華富貴皆空幻不定，猶如過眼煙云，旋即而散。對此，清人王希廉在《<紅樓夢>回評》[7]點評最為貼切：“人生若夢，幻境皆虛，離合盛衰。生老病死，不過如泡影電光。”[7]（P556）

參考文獻：

[1]曹雪芹.紅樓夢[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2]湯顯祖.牡丹亭[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

[3]洪昇.長生殿[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

[4]江巨榮（注）.古劇精華[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2.

[5]（清）曹雪芹原著，（清）程偉元，高鶚整理，張俊，沈治鈞評批.新批校注紅樓夢[M].實務印書館， 2013.

[6]曹雪芹.南京圖書館藏戚曹生序本石頭記（第一冊） （影印版）.北京：中國書店，2010.

[7]一粟.古典文學研究資料匯編《紅樓夢卷》（第一冊）北京：中華書局，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