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慢悠悠

梁經英

憨二長得呆頭傻腦的，也沒有外出打工，種著十幾畝薄地，養家糊口。

一天上午，憨二趕著牛車到緊靠公路的農田里耕地，車上坐著妻子小杏。這是村里唯一的一輛牛拉大板車，其實，不是憨二買不起“喝”油的“鐵牛”，而是憨二太珍愛這牛車了，他對牛比對自己都好，一天三頓先把牛喂飽了自己才吃，每天半夜都要起來給牛添草料，風雨無阻。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小杏一坐“鐵牛”頭就暈，而坐牛車就好似坐熱炕頭一樣舒服。

牛車一出村，就不斷碰到有轎車開過來，因為這里毗鄰一處名聲很響的旅游景點，游客很多。

這時，夫妻倆正在漫不經心地哼唱著“夫妻雙雙把家還”，一路上，不斷有轎車停下來，有人搖下車窗給憨二拍照，拍完后又朝兩人豎起大拇指。到了地里，小杏挽著竹筐在前面撒糞，憨二給牛套上犁，趕著它在后面耕地。

過了一會兒，一輛白色的轎車停在公路旁，從車上走下一個男青年，胸前掛著照相機。那男青年走到憨二面前，欣喜地說：“大哥，我長這么大，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牛耕地。”征得憨二的同意后，男青年拍了幾張黃牛耕地的相片，又高興地和黃牛合影留念。

過了一天，一大早，憨二正在喂牛，喂飽后準備去耕地，就在這時，只見村主任居然來到了憨二家。憨二奇怪了，這村主任平時從不正眼看他夫妻二人，現在咋走錯門了？

村主任走到黃牛面前，輕蔑地瞟了憨二一眼，不滿地嚷道：“我村主任沒成名人，你們夫妻倆倒成名人了，哼！”憨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盯著村主任納悶地問：“啥名人？”村主任瞪了憨二一眼，盯著黃牛說：“多虧這頭黃牛，讓你們夫妻倆成了網紅。網友們既感嘆你倆‘牛車很慢，夫妻恩愛，又羨慕你們‘緩慢的生活，無盡的樂趣，網友們都想親身體驗你們這種悠閑、平靜的生活。”

憨二雖然剛三十歲，卻用老年機，只能打打電話，從未接觸過網絡，聽了村主任的話，不由納悶地問：“誰叫網友？”村主任瞪著憨二厭煩地說道：“簡直是對牛彈琴！”說完，他話鋒一轉，嚴厲地說：“從現在起，不準你牽牛去耕地了。”

憨二小聲地說：“養牛就是為了拉車耕地呀，再說，季節不等人啊，我還有三畝多地沒有耕呢。”

村主任說：“用镢頭刨嘛！”

憨二哭喪著臉說：“我的牛得罪誰了？”村主任冷笑著說：“告訴你，我村主任想用這牛了！從今天起，我隨時可能來趕牛車，我一來，這牛車就歸我用，你明白嗎？”

憨二一臉的疑惑：“你有兩輛轎車，趕牛車干嗎？”村主任懶得理憨二，等牛吃飽后，趕著牛車出了門。

早飯后，憨二夫妻倆各自扛著一把镢頭朝地里走去，在村東的柳樹下碰見了村主任，他正滿面春風地趕著大板車，車上坐著他那目光呆滯的父親。他的父親十年前患上了老年癡呆癥，被村主任送進了鎮上的養老院，十年了，他從未把父親接回家過個團圓年。

村主任的這番舉動可成了村里的稀罕事，幾個村干部車前車后地忙著拍照。那頭黃牛見了憨二，一邊朝他“哞哞哞”地叫著，一邊朝他走來，卻冷不防挨了村主任一鞭，夫妻倆敢怒不敢言，只好含淚匆匆離開。得罪了村主任，后果很嚴重啊，憨二雖傻，可明白這個理。

兩小時后，村主任把牛車趕到憨二家，傍晚時，他又把牛車趕出來，繞著村子轉圈，車上依然坐著他那目光呆滯的父親。車前車后，依然有那些村干部在為他們拍照，一連十多天，他們都在重復做這件事。憨二偶爾在路上碰見他們，老遠繞道而行。好幾次，村主任把車趕到憨二家時，車上都有他父親的大小便，村主任吩咐憨二清洗干凈，憨二只能照辦。

沒有黃牛耕地，憨二夫妻倆只能把自己當黃牛使，天天用镢頭刨地，手上的血泡慢慢地變成了老繭。憨二還要一天三頓按時喂牛，不能耽誤村主任出車。

憨二辛苦了，村主任的目的也終于達到了：網友們在網上看到村主任天天趕著牛車拉著父親一起讀雁陣、看夕陽，紛紛給他點贊，“牛車很慢，孝心無價”。

嗨，終于名揚四海啦，村主任得意洋洋。

這天上午，憨二夫妻倆正在刨地，又遇到了上次給他們拍照的那位男青年，征得兩人同意后，又拍了幾張兩人刨地的相片。男青年疑惑地問：“怎么不用黃牛耕地？”小杏怕憨二實話實說惹禍上身，忙搶先答道：“俺們想讓黃牛歇歇。”

三天后，一個村干部把牛車趕到了憨二家，牛被打得遍體鱗傷。憨二心疼不已，追問是怎么回事，起初那村干部不肯說，在憨二再三央求下，他才說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來，憨二夫妻倆刨地的相片被那個男青年發到網上后，細心的網友追根尋源，發現憨二的牛和村主任的是同一頭牛，車也是同一輛車。村主任在網上說，養牛是為了讓腿腳不方便、又愛坐牛車的父親能天天看看山村的景色，愉悅心情，他的牛車是走動的孝心。知情的網友爆料，真相不是這樣，其實，村主任的父親一直住在養老院里，村主任是霸占了憨二的牛車在作秀。他究竟是村主任還是村霸，網友們強烈要求當地政府對他嚴查到底。

村主任此番作秀，為的是要參加縣里“美德標兵”的評選，他想在網上炒作一番，增加人氣，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自己卻栽在黃牛身上。原以為天高皇帝遠，自己做的許多違法亂紀的事沒人能管，而現在一旦被查處，后果不堪設想……想到這里，村主任又氣又惱，狠狠地把牛打了一頓……

憨二知道這些后不解地問道：“可我的牛沒得罪村主任啊，他干嗎打它呀？”

（發稿編輯：姚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