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國榮：是病逝，不是自戕

語忱

我總想以一種最漫不經心的方式淡淡紀念一下你，免得讓人覺得老套或厭倦?？墒?，怎樣淺淡，似乎都刻意。你已成為我們記憶深處一尊美麗的圣像，一旦講出來，便會空谷回聲、天地失色、萬物同悲……

庸俗如我，曾經很沒見識，以為人生沒那么復雜。總想著，上天何其厚賜，給了你俊美的容貌、瀟灑的身形、純善的內心、清逸的性格、絢爛的名利……將無數美好集你一身。你是造物之恩寵啊，愛你的、幫你的人那么多，你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呢。如今回想起來，那是何其年輕而淺薄的歲月，讓我只能以最簡單愚蠢的方式去解讀一個人。

四年前的某段日子，我自己罹患了抑郁癥，才知道那種感覺有多么可怕：度秒如年的時間沙漏猶如一個巨大的黑洞，將我卷入其中，我孤獨地在黑暗中摸索，卻似永遠找不到出口。我仍然可以正常地吃飯、工作、笑臉迎人，可是誰也不知道，我其實每一刻都在用盡所有力氣去壓抑絕望情緒。別人的一句話、一個眼神，甚至是自己的一個回憶，都會讓我瞬間陷入痛苦的深淵，熱淚會在眼眶徘徊，直至無聲落下。我總是在掩飾中匆忙整理妝容、收拾著斷了片兒的思緒。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蝕骨般難熬。究竟什么時候才是盡頭……

終于有一天，我靜靜站在21層家里的落地窗前，平靜地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我深深地認為自己的存在沒有絲毫價值，只會給他人帶來麻煩。如若繼續下去，誰也幫不了我，這人世，太苦了……

這一刻，猛然想到了Leslie，想到了很多年前那個四月的黃昏……

原來，別人眼里的你，看上去再怎樣平靜祥和，也不及你自己內心的波浪滔天、生死一線。我們以為完美如你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卻不知你那時實則已到垂死邊緣，曙光難現……

所幸我不久之后終于走出了那片陰霾。從此，再也不對抑郁癥患者產生任何質疑與困惑。因為那種個人完全無法控制的情感，是生理上的病痛，而不是心理上的情緒。

外在之形，風清月白，雍容俊逸，繁花似錦。

內里之魂，烈火烹油，雷霆萬鈞，流血漂櫓。

兩個你，廝殺博弈，槍林彈雨。

在暗夜里飲酒狂歌，秉燭以游，路盡之處，慟哭而返……

多么苦，多么累。

其實早先就有關于你罹患抑郁癥的報道，但是在十五年前，這是一個并不受人重視的疾病，大家都沒在意，以為你只是情緒低落，過一陣就好了……

每每想起這些，我竟會深深自責。那時的你，分明是一個絕癥病人啊，怎么大家都還拿你當正常人呢！四顧無援的你，何其孤獨，何其絕望，是沒有任何退路和支援了才會一步步走向樓頂然后決絕地飛身躍下吧……

他們誤解了十五年。

其實，你是病逝，不是自戕。

Leslie，對不起，我們太大意了……

時至今日，十五年之久，我其實也已經慢慢接受了你的離開，可我不能接受的是——你離開的時候，那么疼，那么冷……

但去莫復問，白云無盡時。

Leslie，愿你在天堂遇見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