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享經濟是進化鏈中的“VCD”

許崧

不管共享經濟企業是否還有明天，它們都已經為我們搭好了一級通往明天的臺階

前陣子鬧共享經濟鬧得兇，這會兒沒那么熱鬧了。“熱鬧”這詞還用輕了，那感覺應該更近似“沸騰”。如果你還記得，那就跟現在的區塊鏈似的。

共享經濟當時是很讓人大吃一驚的。街道上忽然到處出現無人看守的自行車，而且越來越多，直到泛濫。這件事從零到極限的發展如此之快固然讓人吃驚，但更重要的是，“共享”的概念被普及了，“共享”的力量被看到了。一件30年前位列無數新人的口頭婚前協議之中、貴為家庭主要資產的物件，現在滿大街排著隊供你驅遣，以至于自行車很有可能成為家庭擁有率最低的一件現代生活用品——對一般用途的自行車，我們再不用購買了。

很多人第一次意識到，“擁有”并不是必須的了。我們放棄擁有，既不是因為經濟上的窘迫，也不是沒有使用需要，這在人類是第一次。“我們買得起，也常常要用，可我們不需要買。”這，以前真沒發生過。

人性沒變，是環境變了。在資源充盈到可供隨時取用的環境中，我們真的不再需要擁有。匱乏時代培養出來的對“擁有”的執迷，我們以為是人性一部分的貪婪占有欲，都在盈余時代令人驚訝地悄悄改變著。如果單車隨時有、隨處有、一直有、用起來又近乎免費，干嗎還要自己去買一輛？偷共享單車的那些人，不是買不起，或有實際需要，而是眼見著能撿的便宜不撿，內心很不平衡。那是匱乏時代在他們心里留下的一個巨大空洞。這導致覆蓋面最廣、隨手可得的共享單車損失慘重。如果這個共享模式能持續下去的話，我相信以后會越來越好的。迎來新時代總需要些時間和耐心的（不過我有點懷疑這個模式是否能熬得過資本的時間和耐心）。

共享單車幅度可觀地改變了城市居民的出行方式，示范了什么是“無需擁有”，我因而認定它是社會進步。盡管它造成的麻煩也確實令人十分困擾。

共享經濟的初衷，是把盈余和需求匹配起來，資源的利用率得以提高。所有物資都可以折合成能源，少浪費點，地球也就能少受點折騰。結果是——這些年我都沒見過比這更諷刺的事了——共享單車企業們一邊下著巨量訂單爭奪市場份額，一邊任由自行車堆成小山、裝滿體育場和大片田野，你怎么看都不會覺得這背后有什么“共享”精神吧？更奇妙的是，這件事雖然看起來不太對，可一個個環節看下來也判定不出有什么不對。比如說，政府把亂占道的自行車都收起來是正常執法行為，共享單車企業寧可讓車爛掉也不去交罰款領回以免形成收車慣性也是好有道理的推算，結果就是我們時不時會看到單車墳場的照片。

即便像短租民宿和共享汽車這些更符合“共享經濟”定義的，也是五十步笑百步。買房時就打算做個Airbnb房東的，買個新車去投身滴滴的，身邊都有吧？本該節約為本、用已有的東西“共享”，實際上變成花更多錢買更多東西。“共享”仿佛是個魔咒，只要一舉起“共享”的旗號開干，就會離初衷越來越遠。

難道是“共享”錯了，或者“共享”根本是個偽命題？倒也不是。以逐利為確定目標，必須要依照經濟規律趨利避害。人類一直以來都在這么干，干得得心應手，熟練得跟本能一樣，因而不假思索地就把“共享經濟”變成了“共享”服務于“經濟”。賺錢需要工具，這次的工具叫“共享”。

這沒什么不對。社會是在漫長曲折的演化中進步的。我們知道的“不可以”都是因為有前人付出代價試出來的。一切新形態都是可貴嘗試，它們當中適應了環境、突圍而出的勝利者或者叫幸存者，將塑造新世界的樣貌。

現在的這些共享經濟企業，在我看已經完成了它們的使命。不管這個行業是否還有明天，它們都已經為我們搭好了一級通往明天的臺階。

現在看來極有可能的迭代方向，我認為是一個真正的共享社會。我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