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天夢（大型歷史傳奇京劇）

高占祥

人 物

劉 恒 西漢皇帝，史稱漢文帝

劉 啟 劉恒長子，立為太子，后繼位，史稱漢景帝

鄧 通 劉恒寵臣，先為黃頭郎，后官拜上大夫

紫 鸞 劉恒寵妃，封慎夫人

薄太后 劉恒母，文帝時尊為皇太后，景帝時尊為太皇太后

劉 嫖 劉恒長女，劉啟胞姐，封館陶公主

袁 盎 西漢大臣，歷任中郎將、太常、齊相、吳相

申屠嘉 文、景兩朝丞相，封故安侯

趙 同 宮廷總管，善星相之術

阿胡兒 匈奴王族、大將、使者

鄧 勤 鄧通族侄，鄧府管家

鄧蘭香 鄧通堂妹，后為鄧通姬妾

漢朝將士、匈奴將士、朝臣、太監、宮娥、舞姬、侍女、侍衛、家丁、村民、太醫、船夫（黃頭郎）

第一場 索妃之辱

[西漢后元二年——公元前162年。

[京都長安未央宮金華殿，殿外可見執戟侍衛，幾株桂樹吐萼綻金，臨風搖曳。

[申屠嘉、袁盎等朝臣上，按次列班。

[內呼：“皇上駕到！”

[劉恒上。趙同、二宮娥、二太監隨上。劉恒御案就座。

群 臣 （施禮）臣等見駕，敬祝吾皇萬歲，萬萬歲！

劉 恒 眾卿平身。

群 臣 謝陛下！

劉 恒 自從朕登基以來，上蒙列祖列宗福佑，下靠各位愛卿鼎力相助，歲歲風調雨順，民間粟賤三錢。四海雖平，邊陲不寧。可恨那匈奴連年攻擾，殺掠人畜，實為天朝心腹大患，朕為之寢食不安哪！

申屠嘉 啟奏圣上，匈奴本是華夏北方一個小小的游牧部落，人數不多，卻勇猛善戰，屢屢犯邊。秦始皇也為之頭疼，建造了萬里長城。高祖皇帝時，匈奴的冒頓單于聲稱要做陽光下唯一的大單于，好幾次兵鋒直逼京城。高皇帝率三十萬大軍御駕親征，老臣隨行。不料在代郡白登山誤中匈奴伏擊，被困七天七夜。幸虧陳平丞相以重金和美人圖獻賄冒頓閼氏，并許愿年年向匈奴進貢，方得死里逃生。

劉 恒 父皇當年謀臣似林，猛將如云，殲滅群雄，一統疆土，竟也蒙受白登山兵敗之奇恥大辱。如今老臣凋零，名將謝世，匈奴兇悍如故，怎不叫朕憂心如焚。

（唱）朕雖然得擁戴榮登大寶，

戰兢兢愧對這江山妖嬈。

恨匈奴狼子野心兇狠桀驁

侵國土掠人畜勢如狂飆。

蕭何張良何處找？

韓信英布游魂飄。

嘆朝廷棟梁寥寥，

舉目望白發蕭蕭。

朕定要遍收奇才創盛世，

安得猛士兮射大雕。

近年來，相國陳平、周勃不幸辭世，國傾梁棟，民失相父，朝野震悼。朕圖治殷殷，求賢若渴，還望眾卿薦賢不避親仇，為國效忠。

朝臣甲 陛下，微臣有一同鄉，手不釋卷，筆不停揮，頗有才氣，只是出身卑微。

劉 恒 哦，此人姓甚名誰？何處人氏？

朝臣甲 此人姓鄧名通，乃蜀郡南安人氏。

[內呼：匈奴軍臣大單于信使阿胡兒求見萬歲。

劉 恒 宣！

趙 同 萬歲有旨，匈奴使者上殿見駕呀！（用拂塵往幕內一甩）

阿胡兒 （趾高氣揚地上，行胡禮）外臣阿胡兒參見大漢皇帝陛下！

劉 恒 貴使臣免禮。

阿胡兒 謝陛下！

劉 恒 貴使臣見朕不知有何貴干？

阿胡兒 你們用宮女冒充公主和親，單于大怒，將假公主砍了。

（唱）單于是匈奴的金太陽，

閼氏是匈奴的銀月亮。

問陛下，怎把奴婢充公主？

怎把烏鴉充鳳凰？

漢宮佳麗三千個，

最美的要數慎娘娘。

大單于懇請陛下能割愛，

要和親除非把紫鸞獻上。

英雄美女同羅帳，

從此后漢匈一家不再動刀槍。

劉 恒 （氣得渾身顫抖，怒目戟指）大膽禽獸，喪心病狂！

（唱）狂言犯上，

信口雌黃。

番寇窮兇極惡，

索愛妃鬧朝堂勢焰囂張。

氣得朕頭昏腦漲，

手足發僵。

申屠嘉 （拔劍）連大漢皇妃也敢指名索討，反了你了！

袁 盎 （大喝）我殺了你！（拔劍逼向阿胡兒）

群 臣 （怒吼）殺了他！殺了他！（拔劍圍住阿胡兒）

阿胡兒 （輕蔑地）哼！哼！你們要敢殺了俺，明天大單于就統率大軍踏平長安！

[劉恒與群臣聞聲一愣，面有懼色。

趙 同 （機智地）還不快把這狂徒轟下殿去。

群 臣 滾！

阿胡兒 既然陛下不給我們單于面子，便怪不得俺匈奴先禮后兵嘍！（傲然下場）

劉 恒 （大叫）氣煞朕也！（暈眩）

趙 同 （急扶）萬歲！萬歲！

群 臣 （一齊跪下）君憂臣辱，君辱臣死。臣等無能，使天子蒙羞，請陛下治罪。

劉 恒 都起來吧。不怪你們，是朕德薄，不配為大漢天子呵！

[咳嗽，嘔吐。趙同忙遞上絲帕，劉恒忽見鮮血沾巾，驚恐手抖。

趙 同 （驚呼）萬歲！萬歲！

群 臣 （驚呼）陛下！陛下！

劉 恒 （慘笑）嘿嘿，朕沒事，眾卿不必驚慌。退朝！（連人帶椅，向后倒去）

[切光。

第二場 御夢之驚

[紫鸞的住所椒房殿寢宮。橫案上陳列著銅鼎金瓶，博山爐內焚著香煙，鳳榻前掛著無繡紋的紫紅帷幔。

[燈漸隱，一束追光照著床前兩雙鞋子。

[收光，燈復亮。天幕變景：大漠黃沙，瀚海翻濤。

[石挾風聲，鼙鼓鏗鏘，胡笳悲鳴，戰馬長嘶。

[趙同率太監宮娥保護劉恒和紫鸞奔上。

[申屠嘉、袁盎率漢朝將士退上。

申屠嘉 陛下，匈奴攻破長安，待臣等保護陛下，快快突圍吧。

劉 恒 突圍？難道你讓朕拋下江山子民，跟你們逃跑嗎？

袁 盎 匈奴皆輕騎之兵。下馬是民，上馬是兵。來如飚風，去如云電，居無常所，難以對付。

趙 同 啊，袁中郎，你就光會滅自己的志氣，長敵人的威風呀！

袁 盎 現在是什么時候了，你還跟我斗嘴兒？

趙 同 你畏敵如虎，還不準我說你兩句呀！

劉 恒 （大吼）別吵了！

（唱）觸目驚心肝腸斷，

狼煙滾滾罩長安。

要與賊寇拼到底，

眾志成城挽狂瀾！

內 喊 沖啊——殺啊——

匈奴將士 （騎馬沖上，邊舞邊唱）

殺殺殺，殺向中原，

殺殺殺，殺向長安。

殺進上林苑，

殺上金鑾殿。

殺他個片甲不留，

殺他個地覆天翻。

縱橫疆場全無敵，

奪城奪地奪江山。

阿胡兒 兒郎們！

匈 兵 有！

阿胡兒 （以馬鞭指劉恒）前面穿龍袍戴金冠的便是大漢皇帝劉恒，快把他抓來向單于請功哪！

匈 兵 啊！

[漢朝將士短兵相接，刀光劍影。沒幾個回合，漢將士紛紛倒斃，申屠嘉、袁盎等抵擋不住，敗退。

劉 恒 （仰天悲嘆）天亡大漢也！朕的忠臣良將呢？大難來時，飛得比鳥兒還快！（拔劍欲自刎，紫鸞忙托住手臂）

紫 鸞 陛下切不可輕生，從長計議！

阿胡兒 （獰笑，向劉恒紫鸞逼近）哈哈哈，尊貴的漢家天子，美麗的皇妃娘娘，今兒個卻成了俺匈奴的俘虜啦！

劉 恒 你們這些強盜，喂不飽的惡狼！大漢對你們不薄，為什么貪得無厭，年年進犯？

阿胡兒 俺沒興趣回答你的問題，馬背上的英雄只要土地，美女！

（殺氣騰騰向紫鸞撲去，紫鸞躲閃）

劉 恒 （攔住喝斥）番寇休得無禮！

阿胡兒 去你媽的！（將劉恒搡了個趔趄）

紫 鸞 陛下保重。臣妾去請天兵救駕，片刻即回！（忽然足踏祥云，冉冉升空）

劉 恒 （望空招手）愛妃，快些回來！

阿胡兒 （喝令）弓箭侍候！

[眾匈兵挽弓搭箭向半空射去。嗖嗖，兩箭未中。

劉 恒 （揮劍大叫）住手！有膽量的沖朕來！（騰然而起，欲登天，因身力不足，登不上天界，高叫）紫鸞！紫鸞！

[鄧通內呼：“陛下休驚，微臣鄧通救駕來也！”戴著黃帽，手執船槳上場。槳舞如風，打倒了幾個匈兵。棄槳舉雙手在劉恒的腳下一托，劉恒便登上了天界。

[劉恒低頭一望，見鄧通眉心有顆黑痣，背后有個破洞。

阿胡兒 （指鄧通）他媽的，你這小子壞了我的好事。我殺了你！

[阿胡兒揮刀向鄧通的腦袋砍去。鄧通頭一偏，刀砍在了左肩， 黃衣上頓時濺出鮮紅的血光。

[眾匈兵箭弩齊發，鄧通被射成刺猬。

鄧 通 （凄厲慘叫）啊——

[閃電般一黑，一束追光照著床前兩雙布鞋。

劉 恒 （哭喊）鄧通，朕的恩人，朕的忠臣啊！

紫 鸞 陛下快醒醒，臣妾在此。

劉 恒 好可怕，原來是個惡夢！

[切光。

第三場 封賞之爭

[上林苑秋色斑斕，丹楓映山，黃菊拂檻，滄池中朱荷照水。

[橋畔龍舟錦纜牙檣，眾黃頭郎持槳而立龍舟上，儼如塑像。

歌 隊 （唱）繁花似錦次第開，

圣主尋夢進苑來。

有人驚慌有人喜，

不知是福還是災！

[袁盎、趙同、四太監、四宮娥引劉恒、紫鸞上。

劉 恒 （唱）做惡夢得忠臣又奇又怪，

攜紫鸞覓恩人駕臨漸臺。

閃龍目見龍舟池面煥彩，

傳御旨命船工火速前來。

趙 同 萬歲有旨，眾黃頭郎俱來見駕！

[眾黃頭郎棄槳，列隊到劉恒面前俯首跪拜。

黃頭郎 臣等叩見陛下萬歲，娘娘千歲！

劉 恒 平身。

黃頭郎 謝萬歲！（起立，一個一個從劉恒面前經過，走了數十人，劉恒一一審視）

劉 恒 （當鄧通走到他面前時，見其眉心有黑痣，背后有破洞）且住，你姓甚名誰？祖籍何處？現任何職？

鄧 通 啟奏圣上，微臣鄧通為四川南安人，現充黃頭郎，為龍船舵工。

劉 恒 哦？（驚訝）你就叫鄧通？昨天還有人提起你來。你這鄧字的半邊是一個登天的“登”字。你可知這“鄧”字與登天的“登”字有何關系嗎？

鄧 通 這？（眼珠一轉）聽臣祖父言講，這“鄧”字一邊是登天的登，一邊是個大耳朵。就像高祖皇帝那樣雙耳垂肩的人容易登天，做天子。

劉 恒 你昨天可曾做夢？可曾夢見朕躬？

鄧 通 （眼珠一轉）嘿，昨天夜里微臣果真做了一個夢。

劉 恒 夢到了什么？

鄧 通 （眼珠又一轉，背白）圣上說我這登字的半邊是個登天的“登”，又問我昨天可曾做夢，可曾見到圣上，看來我即將紅運高照。待我隨機應變，哄得龍心大悅，必有好處。（對劉恒）稟皇上！

（唱）昨夜微臣做一夢，

夢見了皇上在呀么在仙境。

仙樂飄飄仙鶴舞，

仙草青青仙花紅。

娘娘喚我見皇上，

我心花怒放攀著云梯往上登。

哎嗨哎嗨哎嗨哎嗨喲，

皇上見臣龍心喜，

君臣歡聚在呀么在九重。

劉 恒 哈哈哈——愛卿之夢與朕雖不盡相同，登天卻是一致的。殷高宗做夢得賢臣，周文王做夢得圣人，想不到本朝也有此盛事，可喜呀可賀！

（唱）昨夜御夢實奇哉，

夢中巧遇棟梁材。

堂堂儀表君子相，

句句美言動心懷。

助朕登天功赫赫，

封官晉爵理應該。

鄧通聽封！

鄧 通 （忙跪）微臣在。

劉 恒 朕封你為中大夫，年俸二千石，賜錢五百萬。

鄧 通 臣叩謝圣恩！

劉 恒 愛卿平身。

鄧 通 謝萬歲！

（背唱）是真是幻還是夢，

平步青云官位升。

十載船工十載苦，

一朝富貴一生榮。

袁 盎 陛下！

（唱）天子緣何恩波驟？

寸功未建竟封侯。

他可曾馳騁沙場平敵寇？

他可曾救災濟貧獻良謀？

萬歲啊——

夢境無憑啊爵祿莫輕授，

朝廷用人啊德才要兼優。

劉 恒 哎，朝廷用人首先要看他對朕忠不忠。鄧大夫夢中救駕，托朕上天，功在社稷，理當封官。

趙 同 就是嘛！

（唱）袁大人性粗豪寡聞孤陋，

圣旨下你何必喋喋不休。

袁 盎 呸！

（唱）罵一聲老宦官跳梁小丑，

男不男女不女也不愧羞。

豈容你大臣面前亂開口，

豈容你萬歲面前瞎啾啾。

趙 同 （瞋目切齒，攘臂大呼）姓袁的，你莫要欺人太甚。你父曾為盜賊，你曾為叛逆呂氏家奴。公公我出入于金闕玉殿，奔走于龍樓鳳閣，盡心服侍天子后妃，比你強上百倍。你才是一個地地道道上躥下跳的小丑哇！

袁 盎 反了！反了！你這老閹貨竟敢辱罵大臣！（摑其一掌）

趙 同 狗娘養的，老子與你拼了！（一頭撞去，袁盎躲閃不及，兩人同時傾跌在地。互相揪住胸脯不放）

紫 鸞 （嬌叱）住手！天子面前，大打出手，成何體統？（命鄧通）去，把他們拉開！

[鄧通正欲上前，兩人一個鯉魚打挺躍起，垂手侍立。

劉 恒 （冷笑）好哇！你倆還要不要腦袋？打夠了沒有？再打呀！

袁 盎 微臣不敢！

趙 同 哼，諒你也不敢再打我！

太 監 （上）啟奏萬歲，申屠大人求見。

劉 恒 宣！

太 監 （傳呼）萬歲有旨，申屠丞相進見哪！

申屠嘉 （上，施禮）老臣恭請圣安，娘娘金安。

劉 恒 愛卿免禮。

申屠嘉 邊關羽書告急，匈奴軍臣單于趁秋天草黃馬肥，派六萬鐵騎侵犯我邊境！十萬火急。

劉 恒 （驚）啊，正如夢中所患。番寇如此猖狂，不給予迎頭痛擊，怎能保境安民。丞相可有退兵之策？

申屠嘉 陛下寬心，老臣已安排六路兵馬抵御匈奴。

劉 恒 哪六路兵馬？

申屠嘉 一路軍駐守要塞；二路軍搶占句注；三路軍屯兵北地；四路軍駐扎細柳；五路軍扼制霸上；六路軍堅守棘門。

劉 恒 （撫掌大笑）好一個六路兵馬，愛卿既能運籌帷幄之中，必能決勝千里之外。

申屠嘉 老臣分內之事，何勞陛下過獎。

劉 恒 丞相不必過謙。（顧鄧通）鄧愛卿，上前見過申屠丞相，老丞相為國家立下了汗馬功勞，卿要好好向老前輩學學。

鄧 通 遵旨！

（背唱）宰相雖是老前輩，

怎比天子有神威？

皇上寵我成新貴，

有了靠山不自卑。

（兩眼斜視，向申屠嘉大咧咧地一拱手，傲慢地）下官見過丞相！（說完把頭一扭）

申屠嘉 你還知道老夫是丞相？

鄧 通 （揶揄地）堂堂丞相，官至極品，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丞相出自屠宰世家，曾以殺豬為業，對不對呀？

袁 盎 （怒斥）放肆！

申屠嘉 （皺眉，問劉恒）陛下，這人是誰？怎么混到這里來啦？還挺神氣的嘛！

劉 恒 原本是黃頭郎，開船時能看風使舵，技巧不錯。又因夢中托朕上天，是朕新封的中大夫鄧通。

申屠嘉 哦，就為做夢托皇上升天，竟封了他為中大夫。鄧通他——

（背唱）出言低俗眼朝上，

小人得志便猖狂。

蔑視禮法譏宰相，

不除此賊會遭殃。

（轉身向劉恒）陛下，老臣有話要講。

劉 恒 請講！

申屠嘉 陛下若是寵愛侍臣，賜珍賜寶都行。而朝廷的禮儀，不可不肅。老臣身為宰相，有權維護朝廷禮法，希望陛下不要縱容小人。

劉 恒 愛卿言重了。

申屠嘉 老臣辭駕。（下）

袁 盎 微臣辭駕。（下）

劉 恒 愛卿走好。（轉向鄧通）剛才申屠丞相講得有理。新官上任，對丞相須行跪拜大禮。丞相為百僚之尊，諸臣對丞相不可不敬也。按朝廷禮法，凡大不敬者斬也。丞相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有執法之權！

太 監 （上）啟稟圣上，申屠丞相請鄧大夫到相府議事。

鄧 通 陛下！申屠丞相一見微臣便不順眼，此去兇多吉少。臣不敢去。求萬歲為臣做主。

劉 恒 愛卿不知，朝廷大臣，各司其職。若違禮法，丞相有先斬后奏之權。

鄧 通 微臣記住了。

趙 同 鄧大人，處世為人要像銅錢那樣——外圓內方啊！你是剛進官場，根基還淺，如果不圓滑一點，指不定哪一天哪位重臣看你不順眼，要整你還不容易，弄不好就“喀喳”一聲讓你腦袋搬家。

鄧 通 嚇煞俺也！

太 監 丞相有命，如鄧通再傳不到，當依法處斬！

鄧 通 （驚慌失措）陛下救救微臣！

劉 恒 丞相再三傳令，朕也不能不給丞相面子。你先去吧，隨后再想辦法。

鄧 通 微臣遵旨！

[光漸收，一束追光照著鄧通。

鄧 通 （唱） 這一去兇多吉少，

這一去難以回朝。

只怪我渾渾噩噩性驕躁，

福剛臨禍隨至宦海狂濤。

明知千丈虎狼穴，

硬著頭皮走一遭。

[燈光大亮。

[丞相府花廳，幾案上置滿盆菊，千姿百態，紺碧丹黃，錦艷鮮明。院內可見怪石嶙峋，勁柯繁枝。侍衛執戈森然肅立。

[鄧通負手不安地徘徊，搖頭嘆氣。

鄧 通 （唱）別圣駕遇袁盎同到相府，

他二人去一旁嘀嘀咕咕。

[轉身做撫花、看花、嗅花身段。

（接唱）這艷艷的花枝兒刺我心目，

那凄凄的黑暗處恐有埋伏。

[內喧呼：“丞相有令——莫要走了奸邪，莫要走了鄧通。”

鄧 通 （大驚）啊！

（唱）鼓噪中透殺機我丟魂落魄，

俺鄧通本不該走進魔窟。

[四侍衛舉刀斧簇擁申屠嘉、袁盎上。

鄧 通 （慌忙跪倒）下官拜迎相爺、中郎大人。

申屠嘉 呵呵！（鄙夷地）鄧大人緣何前倨而后恭也？

鄧 通 這……方才下官已蒙圣上教誨，丞相為百僚之尊，不可不敬也！望相爺大人不記小人過，下官給相爺叩首謝罪！（連叩響頭，血流盈額）

袁 盎 呸！無恥小人，休想再與我同列朝班！

申屠嘉 說的是！進賢去佞，乃是宰相本職。來呀，把他拉了下去！（舉手做砍殺狀）

[侍衛上前，拖了鄧通就走。

鄧 通 （掙扎大呼）丞相，為何誅殺無辜？

申屠嘉 你出身微賤，無德無才。若非巧言令色，蠱惑君心，焉能無德晉爵？無功受祿？

鄧 通 鋼刀雖快，不殺無罪之人！

申屠嘉 你犯了“大不敬”之罪，便是死罪！

鄧 通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你夢想一手遮天，就玩這“清君側”的鬼把戲。

申屠嘉 （大怒）呀呀呸！

（唱）豈容你唇槍舌劍來狡辯，

豈容你顛倒黑白散謠言。

既犯了大不敬罪就該斬，

殺奸佞正綱紀以肅朝班。

（喝令）拉出去砍了！

[眾侍衛欲動手。

鄧 通 （大吼）且慢！

（唱）恨老賊太奸詐心底陰暗，

排異己為的是獨攬大權。

申屠嘉 （獰笑）馬上拉出去，大辟，懸首示眾！

鄧 通 （慘厲地）蒼天哪！蒼天！俺鄧通遇上屠夫，竟惹下殺身之禍。萬歲爺，您可知您的忠臣斗不過您的奸臣哇！（甩發，大幅度動作）

[侍衛將鄧通推搡欲下，鄧通掙扎。

趙 同 （內呼）刀下留人！

[趙同率二太監健步上。

鄧 通 （大呼）趙公公救我！

[趙同擺手，令他稍安勿躁。

申屠嘉 （前迎）嗬，趙公公光臨寒邸，不知有何指教？

趙 同 丞相客氣了，咱家來帶鄧大夫回宮。

申屠嘉 （來回踱步）回宮？回不去啦！

趙 同 萬歲爺說，丞相對鄧通進行禮法教育頗有必要。萬歲爺還說，宰相肚里能行船，讓鄧通知道禮法的厲害就行了，不要一棍子打死。

申屠嘉 （對鄧通）鄧通，今天你可知曉禮法的尊嚴？

鄧 通 下官知道了！

趙 同 鄧大人，你還不趕快叩謝丞相的不殺之恩！

鄧 通 （伏地向申屠嘉叩首）多謝丞相教誨之恩，下官一定洗心革面，謹遵禮法！

[切光。

第四場 吮癰之丑

[上林苑別館寢室，陳設素雅。

[劉恒半臥御榻上，薄太后坐在榻旁，紫鸞、劉嫖、鄧通、趙同、二宮娥侍立。

紫 鸞 （雙手托著劉恒長瘡的胳膊）陛下！太醫也看了，御藥也用過了，可是這膿腫的痤瘡，像個爛桃，膿血都漲出來了，怎能不痛哇！

（唱）為國事朝乾夕惕少安寢，

理萬機操勞過度傷龍身。

劉 恒 （唱）這癰疽實厲害疼痛難忍，

恨不得棄紅塵早日歸陰。

薄太后 （唱）病在兒身痛娘心，

何不張榜懸賞掛城門。

誰能治得龍體愈，

我皇家酬神醫不吝萬金。

劉 恒 （唱）懸榜三月無人問，

愛朕的赤子忠臣何處尋？

薄太后 這便如何是好哇？（拭淚）

鄧 通 （搶步上前，跪地）太后莫要傷悲，微臣倒有一法。

薄太后 何法？請大夫快快道來。

鄧 通 微臣用口把膿吸吮出來，以減輕萬歲的疼痛！

劉 恒 這，朕怎么忍心讓你吸吮這骯臟的膿血？

鄧 通 唉，陛下身為君父，一代圣主，對臣恩重如山。微臣有幸得沾陛下的龍液，也是前生修來的造化。

劉 恒 不用了！朕的傷口不痛了。你歇息去吧！

薄太后 哎呀，鄧大夫既有治病良方，皇上何必拘泥？若能治愈龍體，重重地褒獎他也就是了。

劉 恒 這個……

紫 鸞 母后言之有理，陛下不必遲疑。

鄧 通 （背白）這回我可有表現的機會嘍！ 陛下——

（唱）萬歲的龍體呀屬于萬民，

萬歲的健康呀勝于萬金。

望陛下準臣把膿來吸吮，

表達臣忠于圣主一片心。

[劉恒頷首伸臂，鄧通張嘴吸吮。

歌 隊 （唱） 我輕輕吸呀慢慢地吮，

不顧那氣味舔龍身。

吸上一口我咽一下，

好比那玉液瓊漿潤我心。

[鄧通抬起頭來看著劉恒。

劉 恒 （眉開眼笑）疼痛盡消，好舒暢也。愛卿快起來！

鄧 通 還沒有完全吸干凈，臣再來吸也。

劉 恒 愛卿，先歇息一會再吮。

內 呼 太子求見！

劉 恒 宣！

趙 同 （傳令）萬歲有旨，太子進見哪！

內 聲 領旨！

劉 啟 （上）臣孫叩見皇祖母，愿父皇萬歲，娘娘千歲，皇姐金安。

薄太后 皇孫平身。

劉 啟 謝皇祖母。

鄧 通 （上前施禮）微臣鄧通拜見殿下。

劉 啟 起來吧，鄧大夫辛苦了。

鄧 通 不敢！不敢！

劉 啟 父皇龍體欠安，兒臣食不甘味，寢不安枕，唯有虔誠禱告上天，保佑父皇圣躬早愈。

劉 恒 （掙扎坐起，誤觸患處，呻吟）哎喲，哎喲……痛煞朕也！

劉 啟 （搶步上前，抱劉恒右臂）父皇啊！（哭）

（唱）看父皇龍顏消瘦鬢如霜，

不由兒珠淚滾滾痛心腸。

為什么御前太醫無良策？

為什么萬冊藥典無良方？

盼只盼神醫圣手從天降，

驅病魔復康健再臨朝堂。

兒臣自幼未習歧黃之術，卻有一顆赤子之心，愿為父皇分痛解憂。

劉 恒 （輕撫其肩）好兒子，莫要凄惶。

（唱）皇兒淚滴滴血痛我肝腸，

骨肉情濃似酒深似海洋。

食五谷染疾病在所難免，

都只為常憂患郁結生瘡。

便縱有扁鵲神針、九轉仙丹、三朝瑞露，

也難治我身心的憂傷。

（捂住瘡處）哎喲，又痛了起來。

鄧 通 （托住劉恒右臂）陛下，剛才微臣尚未把膿汁吮凈，讓臣再吮。（剛吮兩口）

劉 恒 鄧愛卿，且停！朕請你回答—個問題，朕擁有天下，你看，天下誰最愛朕？

鄧 通 （看了一眼劉啟）至親莫若父子，最愛陛下的當然莫過于太子了。

劉 恒 （目示劉啟）是啊，那就讓最愛朕的太子為朕吮癰！

劉 啟 （立刻皺起眉頭，連連后退）啊呀呀！

（背唱） 毒瘡紅腫似桃腮，

一股惡臭撲鼻來。

父皇命我用嘴嘬，

心頭躊躇不知怎安排。

（回身）父皇，兒臣方食鮮膾，口中尚有雜物，恐不宜近圣啊……

劉 恒 （發怒）住口！

劉 啟 父皇息怒，兒臣的意思是漱漱口即來，既然父皇有命，現在就嘬。（劉啟屏住呼吸，吮上一口，慌忙吐去，做嘔吐狀，強忍）

劉 恒 唉！（長嘆一聲，對劉啟）退下去！

劉 啟 兒臣遵命。（沖鄧通咬牙跺腳）哼！（下）

劉 嫖 父皇有病，臣女也該分憂，待臣女為父皇吮癰。（跪下捧劉恒臂）

鄧 通 （急阻）公主，有臣代勞也就是了。

內 呼 申屠丞相、袁中郎求見！

劉 恒 宣！

趙 同 萬歲有旨，申屠大人、袁大人見駕！

[鄧通見申屠嘉、袁盎兩腿發抖，六只眼睛對視，充滿敵意。

申屠嘉 老臣叩見吾皇萬歲！

袁 盎 微臣叩見吾皇萬歲！

劉 恒 平身。

申屠嘉 剛才聽太子言講，陛下病情好多了。

劉 恒 是啊！鄧愛卿吮凈了膿血，身上頓覺輕松。

袁 盎 鄧大夫最好是只吸膿不吸血，不然就成了吸血鬼。

鄧 通 哼！可怕的是那些不吸膿只吸血的吸血鬼。

袁 盎 （對申屠嘉）丞相，以前下官只聽說有苦功、唱功、文功、武功、汗馬功、造化功。如今朝中出了鄧大夫，新添一個“舔”功，真是大開眼界啊！

申屠嘉 袁中郎何必奇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

鄧 通 （氣急敗壞）袁中郎，你不要欺人太甚！（對劉恒）圣上，微臣告退。免得有人嫉妒，飛短流長，損君圣譽。

紫 鸞 （急阻）鄧大夫莫要意氣用事，皇上目前離你不得。

劉 恒 （沖袁盎）袁中郎，你還有完沒完！（轉了話題，對趙同）趙公公，你與神相許負同師學藝，名滿天下。請給新上任的鄧大夫看個相吧。

趙 同 遵旨！（圍繞鄧通左右轉了一圈）

劉 恒 趙公公，鄧大夫面相如何啊？

趙 同 要說出鄧大人的面相，恐怕很難喲！

劉 恒 你如實奏來即是。

趙 同 恕奴婢直言，鄧大夫天倉飽滿，地角輕盈，雙耳向前蹺，不是騎馬就坐轎，倒是貴人之相。可惜呀可惜，可惜他鼻端有道法令紋，還有一道螣蛇紋，直通嘴角，兩道皺紋決定他將來貧困潦倒，最后會被餓死呀！

鄧 通 （驚呼）我的天啊，請趙公公快給我破破坎消消災吧！

劉 恒 （不悅）適才趙公公說鄧愛卿晚景不佳，朕不相信。鄧愛卿，你切莫驚慌。你忠心為朕，朕豈能讓你貧困潦倒？

趙 同 人的命，天注定，要想改變沒有用。

劉 恒 （手拍桌子）什么？你趙公公不是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嗎？朕，就是天。只憑朕一言，就可以讓他終身富貴，豈有餓死之理！

趙 同 （頭點得像雞啄米）對對對！皇上說得對，說得對呀！（背白）皇上說東，我不說西；皇上說鴨，我不說雞；皇上說是，我不說非；皇上說白，我不說黑。嘿嘿！

劉 恒 鄧愛卿！

鄧 通 微臣在！

劉 恒 愛卿康復龍體有功，聽朕封賞：第一，愛卿由中大夫晉升為上大夫，位列九卿；第二，朕將蜀郡嚴道縣的銅山賜予愛卿；第三，準許你自己鑄錢，享受富貴人生。

鄧 通 （急跪）臣蒙萬歲隆恩，終身愿效犬馬之勞。

袁 盎 臣啟陛下，鄧大夫一非天潢貴胄，二無偉績豐功。陛下只為吮癰微勞，承顏候色，便賜以銅山。功輕賞重，只怕朝野不服呀！

劉 恒 哎！愛卿想過沒有？庶民尚能知恩圖報，難道天子就不能報答臣民嗎？

申屠嘉 陛下，袁中郎說得有道理呀。陛下崇尚節儉，雖百金露臺，也不肯營造。如今卻將億兆資產賜賞寵臣。這不把國家的江山變成他個人的銅山了嗎？又允許他鑄錢，這不就把銅山變成鄧通的金山了嗎？陛下身為萬民之主，絕不能化公為私，化國為家，把國家的財產輕易地賜賞給個人哪！還望圣上三思，收回成命。

劉 恒 （扭頭）哼！

申屠嘉 請圣母皇太后明斷。

薄太后 按漢宮規矩，后妃不得干預朝政。但我想說一句，鄧大夫治愈龍體，護駕有功。丞相當知：功高莫過于救駕。賜予銅山，也不為過呀！

申屠嘉 （下跪，脅迫地）請圣上收回成命！

袁 盎 （下跪，脅迫地）請圣上收回成命！

劉 恒 （不耐煩地）起來！起來！朕之決定，不是信口開河，不能朝令夕改，更不能出爾反爾，二卿無須多言！

袁 盎 （站起來，忿忿跺了一腳）唉——

（唱）這年頭——

做人的不如做狗的受寵愛，

做事的不如獻媚的受依賴。

養馬的不如拍馬的提得快，

敬業的不如忽悠的更豪邁。

人心不古風氣壞，

盼只盼紅日高照掃陰霾。

[收光。

[天幕右上方出現銅山，山坳高爐炭火熊熊。

[二家丁敲鑼而上。

家丁甲 我家鄧大人給皇上嘬膿，嘬出一座銅山來，還準許鄧大人自己鑄錢。昨天，鄧大人有令，讓我倆來招工，這個差事倒也不錯，快敲銅鑼吧！

家丁乙 （數來寶）敲銅鑼，銅鑼敲，

敲起銅鑼把工招。

我家主人舔功好，

舔得萬歲舒舒服服，

眉開又眼笑。

舔功好，舔功妙，

軟軟舌頭是法寶。

舔了手，又舔腳，

舔了痔瘡又舔腰。

您要問他的舌頭有多長？

咳！圍著大樹能繞三遭！

您要不信去瞧瞧，

他舌頭一吐就連星星也舔著。

家丁乙 別說啦！鄧大人命咱招工鑄銅錢，你這里嘮嘮叨叨沒個完。你要眼饞也去舔呀，舔來個銅山也能賺大錢。

（白）行了，咱還去敲鑼招工吧！

家丁甲 哎！（兩人邊敲邊喊）招工嘍，招工嘍！各位鄉親聽著：我家鄧大人，有銅山一座，要鑄銅錢。現急招采礦勞工和鑄錢工匠，名額有限，快快報名啊，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啦！

[切光。

第五場 墳前之戲

[天幕光圈里顯現鄧通、劉嫖半身鏡頭。

鄧 通 公主，不日便是清明節，下官要回鄉祭祖。

劉 嫖 鄧郎這次回去，可真是光宗耀祖啊！

（唱）人走時運馬走膘，

駱駝單走羅鍋橋。

鄧郎頭上吉星照，

升官發財兩逍遙。

鄧 通 哈哈哈……

（唱）美哉美哉真美哉，

天上掉下餡餅來。

烏紗一頂頭上戴，

銅山一座錢似海。

[歌聲中，八個家丁抬著四擔銅錢舞蹈上，對鄧通：“老爺，礦山總管說您等著用錢，讓我們把剛鑄出來的銅錢先送來8888吊，圖個大吉大利呀！”

鄧 通 （拿出一吊銅錢，看著鑄有“鄧氏錢幣”的四個字高興地）金錢是萬能的，沒錢是萬萬不行的。這次還鄉帶上一擔銅錢足夠使用，那三擔錢就孝敬公主吧。

劉 嫖 這就對啦！我會給你留著的。（率眾家丁下）

鄧 通 鄧勤！

鄧 勤 （內應）來了！（急上，施禮）叔父大人有何吩咐？

鄧 通 你家嬸子一向病病歪歪，成了一個蛛絲兒結滿雕梁的黃臉婆。這次回鄉祭祖，你給留點神，看見有長得水靈的姑娘，甭怕花錢，有幾個買幾個，統統給我帶回長安。

鄧 勤 鄉下姑娘漂亮的少，恐怕一時不好找。

鄧 通 家有金錢數千筐，還愁沒有好姑娘。

鄧 勤 （諂媚地）嘿嘿，叔叔說得對，這事就包在小侄身上。

[燈漸隱，復亮。

[清明時節，桃李織錦，楊柳籠煙，鳥語啁啾。

[翠巒起伏，倒映澄波。山麓舊墳累累，其中有醒目新砌一座青磚大墓，墓前豎一巨碑。上面刻著——先父鄧順漢、先母鄧劉氏千古。子：大漢朝上大夫鄧通敬立。

[嗩吶吹起“泣顏回”。

鄧 通 （內唱）清明時節雨紛紛，

[眾家丁一身縞素，挑著錢擔，引穿喪服的鄧通上。

鄧 通 （接唱）馬不嘶鳴淚涔涔。

（撲跪碑前，泣呼）爹！娘！爹娘啊！

（眾家丁齊刷刷跪下，泣呼）太老爺！太夫人！

[大群村民擁上，呼啦一片，跪倒在鄧府家丁后。

鄧 通 （接唱） 雙親早逝無人憫，

乞討踏破百家門。

昔日窮酸常憤懣，

今日里衣錦還鄉拜祖墳。

[站起身，回望驚呆。

眾村民 （哭喊）“叔祖父母啊，侄孫拜望你們來啦！” “姑爹、姑媽，侄兒看望你們來啦！”“舅父、舅媽，外甥看望你們來啦！”“姨父、姨媽，外甥看望你們來啦！”

歌 隊 （唱）墳前墳后盡人群，

哭哭啼啼喚親人。

不知拜的哪一位？

原來是拜鄧財神。

鄧 通 （大吼）別拜了！

[眾人一骨碌爬起身，笑容 可掬地圍近鄧通。

鄧 通 列位面生得很，不知何故墳前哭拜？

老翁甲 賢侄不認識我啦，我是你五叔呀！

老翁乙 賢甥不認識我啦，我是你六舅呀！

老嫗甲 賢侄不認識我啦，我是你七姑呀！

老嫗乙 賢甥不認識我啦，我是你八姨呀！

村婦甲 鄧大人，你可不能六親不認呀！

村民丁 鄧大人，這小姑娘是你的嫡堂妹妹鄧蘭香呀！

鄧 通 請恕鄧通眼神不好，委實不認識諸位啊！

（唱）不是親來強認親，

亂哭祖宗亂拜墳。

窮居鬧市無人問，

富在深山有遠親。

眾村民 鄧大人，你在萬歲面前吃得開，當了大官兒，發了大財。可不能忘記鄉里鄉親的。

鄧 通 鄉親們，萬歲爺曾教誨我，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今天做點好事，明天會有更好的前程，說不定明……

眾村民 說不定明天您會當更大的官哪！

鄧 通 鄧勤！

鄧 勤 小侄在。

鄧 通 你把人頭數一下，不論男女老幼，每人賞錢一千。

眾村民 （齊跪）謝謝大老爺！

村婦甲 （當鄧勤給她錢時）鄧大人，我不要錢。

鄧 通 （詫異）哦，不要錢？

村婦甲 我要大人在長安給民婦安排個差使。

村婦乙 哎喲，你趕緊到池塘邊去照照你那副尊容——

塌鼻梁，大扁臉，

走遍天下都難選。

你這樣的困難戶還想進京哪，也不怕丟人！哈哈哈……

眾翁嫗 賢侄啊，帶我們去長安吧！隨便安排個差使就行嘍！

眾村姑 大人啊，帶我們去長安吧！讓我們去侍候老爺、夫人、公子、小姐。

村民丁 大人，你把我的女兒蘭香帶回去吧，讓她給你做個貼身丫環，好好侍候你行嗎？

村婦乙 你看看這丫頭——

柳葉眉呀杏核眼，

櫻桃小口一點點。

每天你要看三遍呀，

包你多活一百年。

[鄧通背手踱步，一雙色眼在眾村姑臉上掃描，一一走過，最后盯著俏麗的鄧蘭香的面龐挪不動步了。

鄧蘭香 （乖巧地）奴婢給大人請安。

鄧 通 起來，起來。（伸手攙扶，蘭香對他飛了個媚眼）

眾翁嫗 這孩子，可乖哩，把這孩子帶走吧。

鄧 通 這……鄧勤！

鄧 勤 （已看出鄧通的心意），叔叔，就把她帶回長安吧！

[鄧通點頭。

鄧蘭香 奴婢謝大人！（又欲跪）

鄧 通 （忙扶）哎呀，免禮，免禮。

村民丁 大人，你把我女兒蘭香帶走了，我一個人在村里怎么活呀？我也跟你走吧，大人你讓我做甚俺就做甚。

鄧 通 好吧，那你就跟我到長安去吧。

村民丁 （手舞足蹈）哎呀！那敢情好！（大喊）蘭香，跟著鄧大人進京享福去嘍！

歌 隊 （唱）村里出了個有錢人，

光宗耀祖喲拜財神，

鄧大人六親全不認呀，

只帶走一個小美人。

[切光。

第六場 金錢之禍

[鄧府云錦堂，綺戶文窗。堂中懸一大紅底色燙金的“春”字。四周杜鵑盛開，曄曄如霞。遠處可見飛樓插空，黛峰碧池。

[音樂聲中，八位緋衣侍女每人手捧一株高有三尺、色澤明麗嫩紅的珊瑚上場，分左右兩行排列。

歌 隊 （唱）春風春雨春意濃，

春花春草春滿城。

春山春水春常在，

萬歲春游到園中。

[鄧通引劉嫖上。

眾侍女 （欠身）給公主、老爺請安。

鄧 通 罷了。（打量四周布置，滿意地點頭）唔，你們去吧。

眾侍女 是。（放下珊瑚退下）

劉 嫖 鄧郎，我將你所贈的一匣珠翠獻給慎娘娘時，她笑逐顏開，再三囑我向你道謝。

鄧 通 區區薄物，何足掛齒？咱們有了銅山，鑄出來的錢八輩子也花不完，一半歸你。

劉 嫖 我不要，沒那么大的地方堆呀！鄧郎啊！我有幾句心里話要對你講——

（唱）與鄧郎鴛鴦交頸情戀戀，

紅蓮并蒂意綿綿。

矯矯翠竹虛為貴，

蒼蒼松柏靜延年。

世道無常常常變，

宦海伏波波波險。

莫驕莫傲莫結怨，

保富保貴保平安。

鄧 通 多謝公主賜教，本人決不學吹牛，但要學一點拍馬，這是生存的需要啊！

（唱）朝中權貴不冒犯，

眼睛向上找靠山。

籠絡同僚送笑臉，

隔三岔五給點錢。

用錢去買鬼推磨，

再用鬼來撈大錢。

劉 嫖 （唱）只要你再把宰相奉承好，

你就會官運亨通大道寬。

鄧 通 公主說得太好啦！（兩人擁抱，又松手）今天，萬歲爺攜娘娘和百官來吾家花園春游。圣上哪里知道，這是我給他暗建的行宮啊！過去我對“恩重如山”這一詞不甚了解，自從皇上賜給了我銅山，我才體會到什么叫做“恩重如山”。

（唱）皇恩浩蕩賜銅山，

允我自主來鑄錢。

銅山霎時變金山呀，

樂得我三宿沒合眼。

因為有了錢——

我住上了高堂院；

因為有了錢——

我穿上了綾羅緞；

因為有了錢——

攀援高貴不為難；

因為有了錢——

鬼推磨來雞升天；

因為有了錢——

金屋里邊藏嬌顏。

劉 嫖 （大怒）住口！你說什么“金屋里面藏嬌顏”？你多次山盟海誓，說非公主不戀，非公主不愛，非公主不偷，可你金屋又藏嬌顏，你藏的嬌顏是哪一個？

鄧 通 哦……哦，我藏的嬌顏就一個。

劉 嫖 哪一個？

鄧 通 就——就——就是你呀！公主是國色，公主是天香。除了公主，誰又配稱嬌顏？

（唱）窈窕公主春風面，

風姿可人美嬋娟

金枝玉葉垂青眼

得一勝百又勝千。

金錢圓了我登天夢，

紅纓白馬珍珠簾。

錢錢錢，命相連，

有了錢，比蜜甜。

沒有錢，苦黃連，

因此拼命去撈錢。

錢錢錢，錢錢錢，

有你就勝過了活神仙。

兩 人 （大笑）哈哈哈……

劉 嫖 鄧郎風流瀟灑，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如今的世道，家花擺擺樣，野花噴噴香。這也是人之常情么。

鄧 通 哎呀，公主倒很開明。

劉 嫖 那當然啦！我那死鬼前夫，粗蠢若豬，不解風情。我就喜歡你這油頭滑腦的馬屁精兒。

鄧 通 （一揖）感謝鼓勵。有道是——男人不油，女人不逑；男人不刁，女人不嬌；男人不詐，女人不怕；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內 呼 皇上駕到！

[鼓樂聲中，趙同執拂塵，四太監提香爐，二宮娥掌寶扇，簇擁劉恒、紫鸞上。申屠嘉、袁盎偕二朝臣隨上。

劉 嫖 （搶步上前）臣女拜見父皇、娘娘。

劉 恒 （一驚）皇兒何得在此？

劉 嫖 鄧大夫道：父皇娘娘前來游春，臣女故意早到片刻，以迎候父皇娘娘和眾位大人。

劉 恒 這也罷了，攙著你姨母。

劉 嫖 遵旨！（攙扶紫鸞，將一根翡翠鳳簪插上紫鸞發髻，兩人會意地一笑）

鄧 通 微臣恭迎圣駕，愿娘娘各位大人金安！

劉 恒 呵呵。愛卿不必多禮。

鄧 通 （看了一眼申屠嘉，加重了口氣）微臣不敢不多禮呀！

申屠嘉 （拈髯微笑）鄧大夫是可塑之才，有陛下教導，長進不小，與同僚頗能和睦相處。

劉 恒 （驚喜）是啊？一是鄧愛卿有了進步，二是宰相肚里能撐船啊！

申屠嘉 哪里！哪里！

鄧 通 萬歲與諸位大臣光臨寒邸，真乃三生有幸，蓬蓽生輝也！薄酒陋宴，不成敬意。陛下請！諸位大人請！（舉杯邀飲）

[眾人飲酒。

鄧 通 陛下，家伎學了些民間舞蹈獻演助興。不知陛下和娘娘可愿觀賞？

紫 鸞 鄧大夫，此舞名稱……

鄧 通 哦，喚作七盤舞，娘娘見過？

紫 鸞 非但見過，本宮還學過此舞呢！

劉 恒 嗬，愛妃也會跳七盤舞？快快宣來，讓朕與愛妃鑒賞鑒賞。

鄧 通 歌舞侍候。

內 聲 遵命！

[一派悠揚的樂聲響起，七位絳衣珠冠舞姬頸掛瓔珞，左手提魚皮鼓，右手托碧玉盤上，將盤、鼓均勻擺列。

眾舞姬（婆娑起舞）

（唱）香濃寶篆浮玉盞，

踏歌擊鼓舞翩翩。

祥云飄庭院，

江山秀色添，

朵朵春花開富貴，

聲聲陽雀報平安。

劉 恒 （以手擊桌，大聲喝采）妙啊！

（唱）花季少女花樣嬌，

妙舞驚鴻魂魄搖。

六宮粉黛無顏色。

倩人豐韻動心潮。

[舞蹈繼續。

紫 鸞 （旁唱） 眾舞姬艷若桃李展風騷，

在君前窈窕逞姿舒柳腰。

紫鸞我今日頓感風情老，

惱陛下兩眼發直太輕佻。

（對劉恒）陛下，臣妾告退。

劉 恒 （興致勃勃地）再看一會吧。

[鄧通心知肚明，連忙揮退舞姬，眾姬下場。

紫 鸞 （裝模作樣）不看啦，臣妾有些頭暈。

劉 恒 那就起駕回宮吧。

鄧 通 陛下且慢！

劉 恒 愛卿有何話講？

鄧 通 陛下率諸位大人前來春游，怎能未游即走。后面的春暉園是微臣專門為陛下賞光之用，寓意是陛下對黎民春風萬里，光輝萬代。

劉 恒 （撫掌大笑）啊呀妙極！慢，園中可曾筑建軒館樓臺？

鄧 通 有賞梅花的春信亭，賞梨花的飛瓊亭，賞荷的流芳亭，賞菊的愛晚亭，賞月的秋露亭。還有專供陛下和娘娘休憩的呈祥亭。

紫 鸞 鄧愛卿，前面帶路。

鄧 通 遵旨！

袁 盎 （攔住）陛下自登基至今，從沒新建過亭臺樓閣，節儉之風，萬民稱頌。可不要被那花花世界迷住了眼哪！最近朝野議論紛紛，對陛下頗有微詞，都說照此下去，權奸當道，必然會動搖大漢江山。

劉 恒 袁中郎，你可不要危言聳聽噢！朕并無失德敗政之事。

袁 盎 可陛下賞罰不明，用人不當。

劉 恒 有何不當？快快奏來！

袁 盎 鄧大夫私通公主，賄賂群臣，安插輕信，鑄錢摻假，禍國殃民！

劉 恒 （臉一沉）鄧愛卿，可有此事？

鄧 通 陛下明察，絕無此事！

袁 盎 鄧大夫，我來問你，你與老家帶來的堂妹鄧蘭香同床共枕，又把她父親安排去了銅山。此人搶男霸女，敲詐勒索，以次充好，到處招搖撞騙，聲稱自己是皇上寵臣的老岳父。給陛下丟臉，給朝廷抹黑。

劉 恒 （瞪視鄧通）你堂堂上大夫，竟做出這等偷工減料，傷風敗俗之事！（咳嗽數聲，手捂胸口）

鄧 通 （瞠目結舌）這……

袁 盎 陛下，更為嚴重的是，鄧大夫在鑄錢時，往銅里摻鉛摻鐵摻雜物，影響錢幣質量，破壞朝廷法規。按圣旨明示，凡在鑄錢時摻雜物者，一律處以黥刑。今天，微臣特意帶上鋼針，請陛下允臣在這個害群之馬的臉上刺以“造假錢”三個字，再涂上朱墨，讓他沒臉見人。（從官帽上拔下一根寒光閃閃的長針）

鄧 通 袁中郎，你不要血口噴人，你說我造假，可有證據？

袁 盎 當然有證據！（把針仍插上官帽，從袖中掏出一把銅錢，分發眾人）諸位請看，這就是鄧大夫的“鄧氏錢幣”。

眾 人 嘿，果真是鄧錢！

袁 盎 請諸位掰一下，便知分曉。

眾 人 （輕輕一掰，銅錢裂成兩瓣，俱目瞪口呆）啊！

朝臣甲 這錢一掰就碎，實在不像話。你到底是鄧大人還是鄧小人？

朝臣乙 唉，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袁 盎 鄧大夫何止家財萬貫，其富遠勝王侯。是個不折不扣的暴發戶！

劉 恒 （對鄧通）鄧通啊，鄧通！你這是愧對蒼天，愧對朕對你的器重，朕對你的恩寵啊！（又咳數聲）

[一太監急上。

太 監 啟奏萬歲，大事不好！

劉 恒 何事驚慌？

太 監 太子爺被吳國太子劉更打傷，劉更又被太子爺給砸死了！

劉 恒 （大驚）你說什么？太子被打傷？劉更被砸死了？

太 監 兩位太子下棋。劉更偷吃了太子一個“車”，太子讓他把棋子吐出來。劉更說：“偷吃你一個棋子算什么？就是把你老子給吃了也不會吐還給你。”太子火了，伸手去搶那棋子，劉更就猛地一拳將太子的鼻梁打得開花。太子忍無可忍，抄起棋盤向劉更砸去。劉更往后一閃，不料后腦勺正巧碰在假山的一塊尖石上，頓時血流如注，跌倒在地。太子趕緊命御醫搶救，不料劉更因流血過多，一命嗚呼了！

劉 恒 哎呀呀，我兒闖下大禍了！（頭一暈，捂胸搖晃欲倒）

紫 鸞 （急扶）陛下！陛下！

[切光。

第七場 夢碎之寒

[未央宮里，劉恒仰臥在楠木御榻上，心頭陣陣絞痛，額頭冒汗，臉色煞白，手捂著胸口。薄太后坐在榻前無語揮淚。

[紫鸞、劉啟、劉嫖、趙同、鄧通守在床前。

太 醫 （端著一碗藥湯上）萬歲，請您將這碗定心湯喝下，病痛會減輕的。

[劉恒將藥喝下，情緒開始穩定。

劉 啟 （不安地）父皇，都是兒臣不好，把您氣成這樣。

劉 恒 你身為太子，怎能做出致人性命之事？

劉 啟 兒臣一時失手，并非要致他于死命。

劉 恒 失手也要嚴懲！

劉 啟 兒臣甘受懲處。

劉 恒 此事雖非有意，但可能會引起嚴重后果啊！說不定會引起吳王的反叛，這樣國家就會大動刀兵啊！

劉 恒 （對趙同）你可曾轉告劉更師傅，太子失手，誤傷劉更致死，朕很抱歉。請吳王節哀順變，朕賜黃金千兩，為劉更辦理喪事，另賞鑲金幾杖，許吳王永世免朝。

趙 同 早就遵旨轉達。

[內呼：申屠丞相前來見駕！

劉 恒 宣！

申屠嘉 （上場， 跪拜）老臣恭請圣安！

劉 恒 丞相，不要拘禮了，朝中有何大事，快快上奏即是。

申屠嘉 吳王劉濞獲悉兒子劉更噩耗，捶胸頓足，嚎啕大哭，說這是朝廷蓄意謀害，不報此仇，誓不罷休。還有，匈奴入侵邊塞……邊塞又遇上旱災。

[劉恒聽后，半晌無語。

申屠嘉 萬歲，您怎么了，怎不說話？

[劉恒突然心痛，將喝的藥液嗆了出來，繼而咳嗽不止，劉啟上前捶背。劉恒吐出一口鮮血。申屠嘉用衣袖擦去了劉恒嘴角的血跡。

劉 恒 （低聲細語）看來，朕的大限就要到了。

申屠嘉 萬歲切不可如此悲觀。

劉 恒 自己的病情自己有數。人之生死，皆有定數，對此朕想開了。如今，朕該向你們囑托后事了。丞相，朕升天之后，定要節儉辦理后事。要因山而葬，不準另起高陵，免得浪費農家種糧的好地；不要以金玉之物陪葬，就用些竹木泥陶器皿即可，免得把好東西埋在地下。在朕居喪期間，不準限制平民辦喜事，也不要禁止吃肉喝酒，免得給百姓帶來不方便。

申屠嘉 萬歲，還是按歷代的規矩辦吧。

劉 恒 朕就是要突破這個規矩。朕去后，切不可違旨，否則，朕九泉之下也會良心不安！

申屠嘉 臣遵旨！（含著熱淚，哭聲悲切）像萬歲這樣的親民皇帝，古今罕見，萬歲啊——

（唱） 煌煌青史一明君，

處處節儉為臣民。

勵精圖治千秋頌，

大漢江山萬古存。

劉 恒 丞相不必傷感。（對母親）母后，兒臣不孝，不能侍奉高堂老母，內心惶愧。

薄太后 皇兒啊，痛煞為娘也！

（唱） 想當年呂太后心毒手狠，

妒戚姬制“人彘”喪盡良心。

為避禍咱母子遠赴三晉，

躲開了宮廷的恐怖陰森。

烏云散晴空朗時來運轉，

我的兒登皇位執掌乾坤。

卻不料黃梅未落青梅落，

偏叫娘啊！白發人送黑發人。

劉 恒 母后啊！

（唱）兒病危母悲慟蒼天何忍？

眼睜睜骨肉情就要離分。

再不能侍膝下恭聽慈訓，

望母后節哀思不要淚淋淋。

薄太后 兒啦！哎喲……（頭暈、欲倒，宮娥急扶）

劉 恒 快扶皇太后寢宮安歇。

宮 娥 遵旨。（扶薄下）

劉 恒 （對紫鸞）愛妃！

紫 鸞 陛下！

劉 恒 朕去后，愛妃可以出宮，另配良人。

紫 鸞 （急跪）恕臣妾不敢奉旨。

劉 恒 你若不愿嫁人，可以仍住椒房。

紫 鸞 （哭）陛下啊！

鄧 通 （哭）陛下啊！

劉 恒 皇兒！

劉 啟 兒臣在！

劉 嫖 臣女在！

劉 恒 為父去世后，你二人要善待你紫鸞姨母，善待鄧大夫。

劉 啟 請父皇放心，

劉 恒 如此朕就放心了。你們去吧，讓朕靜靜地歇一會。

眾 人 遵旨！（緩緩下場）

歌 隊 （唱） 親民愛民更護民，

千古帝王第一人。

江山嗚咽悲風起，

明燈高掛照明君。

[切光。

[哀樂起，舞臺一片昏暗，人物道具影影綽綽。

[畫外音：“公元前157年6月己亥日，漢文帝劉恒駕崩于未央宮。32歲的太子劉啟即位，是為漢景帝。”

[燈光大亮，靈堂。

[舞臺正中素燭白幃，書一巨形“奠”字。供桌上點著長明燈，置有劉恒的靈牌，以及果品酒肴，兩座蠟臺裊裊冒煙。兩旁懸掛著挽聯：劍寶匣龍應化，云鎮丹山鳳不來。橫批：駕返蓬萊。

[趙同、二太監、四宮娥披麻戴孝，侍立。

[劉啟、申屠嘉、袁盎俱穿喪服哭靈。

劉 啟 父皇啊！

申屠嘉 先帝啊！

袁 盎 先帝啊！

[三人以袖掩面。

[紫鸞一身縞素，焚香，祭拜。

紫 鸞 （泣呼）陛下！陛下呀！

（唱）龍歸碧海驚濤涌，

鳳返丹霄失雌雄。

長夜撕碎蝴蝶夢，

深宵悲聞子規聲。

金簫玉管奏絕調，

滿喉新血泣哀鴻。

一身獨占三千寵，

十載伴駕樂深宮。

連理枝比翼鳥如形隨影，

明月下花枝旁不再相逢。

嘆夫婦再難把關雎詠唱，

哭英靈喚陛下與君同行。

陛下呀！

俺與你發不同青心同熱，

俺與你同生同死聚九重。（掩面急下）

[“急急風”：鄧通從臺里撲上。

鄧 通 （哭喊）陛下，先帝啊！（悲慟萬分，捶胸頓足）

（唱） 山陵崩棟梁倒天愁地慘，

痛陛下返瑤池永別龍顏。

圣恩重難酬報黃泉痛斷，

我如同墜進冰窟透心兒寒……

（從音樂的快節奏到緩慢的“行弦”，轉“哭頭”）

啊……先帝啊……

一代圣君辭人寰。

趙 同 （拭淚，勸慰）鄧大夫，請節哀保重。你就是再悲痛，先帝也顧不得你了。

劉 啟 （揮淚，向趙同客氣地寒暄）趙公公，大行皇帝升天后，公公日夜值守殯殿，真是辛苦了。

趙 同 陛下過獎。老奴受先帝厚恩，國喪期間，自應盡心盡力。

劉 啟 唉，可惜皇考去了天庭后，再也沒有像趙公公如此得力貼心的內侍了。

趙 同 （先是一怔，隨即向劉啟一拜）請陛下恩準老奴現在便去沐浴更衣。

劉 啟 好，委身而蹈義，隨龍馭以上賓。你安心地去吧，皇考在天之靈也會欣慰的。

（鄧通目送趙同蹣跚離去，淚水又忍不住溢滿眼眶）

[光漸暗，復明。天幕變景，未央宮金華殿。

[御案前坐著頭戴冕旒、身披龍袍的劉啟，四太監侍立在側。

[申屠嘉、袁盎、鄧通、四朝臣肅立殿下。

劉 啟 先帝駕崩，舉國悲痛。朕新登大寶，理應繼承先帝遺志，勵精圖治，開創盛世。如今要重整朝綱，進賢除奸，有請申屠丞相宣旨。

申屠嘉 （喝令）鄧通接旨！

鄧 通 （忙跪）微臣在！

申屠嘉 （打開圣旨宣讀）皇帝詔曰：咨爾上大夫鄧通，本為舵工，無才無德，逼妹為妾，亂倫蔑理，吮癰獻媚，取寵攀升，離間骨肉，借機鉆營。鑄銅斂財，擾亂金融。本當嚴究，念其為先朝重臣，姑免死罪，收回銅山，籍沒家產，貶為庶民，欽此！

鄧 通 （半晌無言，呆若木雞，突然哭喊）天哪……天哪……

申屠嘉 來人，把他帶了下去！

[四太監圍上，鄧通疾呼：“且慢，微臣有冤要申。”

劉 啟 講！

鄧 通 先皇尸骨未寒，你們就迫不及待地向我和趙公公發難。你——（他毫無懼色地指著劉啟）所謂的孝子。（又指著申屠嘉，袁盎）還有你們，所謂的賢臣，君王靈寢在側，全無悲戚之意，忙著剿滅異己，居心何其毒也！

劉 啟 （拍案怒斥）大膽，你除了善諛先帝，別無他能。朕不來問你死罪，僅革去官職，追奪銅山，還是看在先帝的面上。誰知你不思悔過，竟敢冒犯朕躬及宰相，真正活得不耐煩了。國喪期間，朕不想大開殺戒。（揮手道）你走吧！

鄧 通 臣冤枉啊冤枉！

（唱）滄池邊托先帝夢里登天，

臣有功封大夫理所當然。

先帝歸天魂西去。

鄧通遭貶罪名添。

一朝天子一朝臣。

朝里無人難做官。

一家富貴千家怨，

世路坎坷行路難。

有錢更比無錢險，

肥豬更比瘦豬懸。

匆匆人生如流水，

渺渺命運似沉船。

萬歲不該泄私憤，

丞相不該濫用權……

袁 盎 住口！圣駕前豈允你滿嘴噴糞！你不擇手段地諂媚拍馬，虧你還有臉表功。殊不知世上還有“羞恥”二字！滿腦瓜都是錢！錢！錢！要知道，誰掉在了錢眼里誰就不值錢。你這小子早就一文不值嘍！

鄧 通 你少在我面前念道德經，你比誰都卑鄙。至于值不值錢？不是由你說了算。先帝看我珍貴，我就值錢。在先帝心目中，我和慎娘娘并駕齊驅……

申屠嘉 一派胡言，實實可惱，把他拉了出去！

[四太監將鄧通架下。

鄧 通 （邊掙扎邊喊）先帝啊，先帝——

[哀樂再度響起。

歌 隊 （唱） 人生如夢啊人生如歌，

人的命運難以捉摸。

忽而路邊草，

忽而座上客；

忽而春光美啊，

忽而殘月落。

世態炎涼尋常事，

蒼茫塵海是非多。

[切光。

第八場 佞臣之死

[字幕：公元前157年冬日。

[曠野寒村，幾間茅草屋后的枯樹上落著幾只烏鴉。枯枝在寒風中抖動。天空稀稀落落飄著雪花。

[鶉衣百結的鄧通走出屋門，驟然下起大雪，昔日英俊的上大夫鄧通，如今成了一個寒酸的草民。

鄧 通 （哭喪著臉，懊惱地）

（唱） 沒了靠山沒了官，

沒了銅山沒了錢。

沒了烏紗沒了魂啊，

登天美夢化云煙。

事到如今方醒悟——

錢是一把雙刃劍！

錢啊錢——

你是通神寶啊，

你是惡之源；

你是迷魂湯啊，

你是苦黃連；

你給我帶來一時的樂呀，

你給我帶來終身的慘！

早知有今日，

何必要銅山；

早知有今日，

何必去鑄錢。

如今無官又無權，

山窮水盡人孤單。

衣衫襤褸刺骨寒，

腹中無食受熬煎。

蒼天啊——蒼天，

蒼天啊——蒼天！

叫天天不語啊，

叫地地無言。

大樹一倒猢猻散，

方知名節毀于錢。

錢啊錢——

你是一個兩面派呀，

你是一把雙刃劍。

鄧通我不該對錢太貪戀。

如今后悔已枉然。

歌 隊 （唱）錢是一把雙刃劍，

里面方來外面圓。

見錢眼開遭禍患，

見利思義保平安！

鄧 通 當年我正走紅運的時候，趙公公給我看相，說我日后窮困潦倒，最終餓死。這難道真是命中注定么？

二家丁 （拿著掃帚上）唉咳！今兒個大雪的天，公主偏偏在這個時候要出門，讓我倆先掃一掃路上的雪，端人家的碗，受人家的管。沒法子呀！

劉 嫖 [上場，身披鹔鹴裘，手提一籃珠寶黃金。

（唱） 鄧郎待我情意深，

涌泉相報滴水恩。

風寒雪冷溫情在，

不負鄧郎一片心。

（柔聲）鄧郎——

鄧 通 （猛然回頭，驚訝地）啊！是公主？

劉 嫖 自從你離開宮廷，我日夜掛念，恐你受苦。今日送些珠寶和黃金，免得你饑寒交迫啊！

鄧 通 （愴然淚下，搖了搖手）我不要。

（唱）錦上添花花不艷，

雪中送炭炭火暖。

人間還有真情在，

愈想愈愧愈凄然。

家丁甲 唉咳，你瞧，公主對被罷官的鄧通還真夠意思呀！

家丁乙 是啊，有的女人啊，對當權的官親得很啊，可是當出現一些風風雨雨的時候，她就離了、就跑了、就飛啦！

家丁甲 是啊，記得有位詩人寫了一首詩，諷刺那些在花香時，圍著花兒轉的蜜蜂和蝴蝶哪，而天氣一變，風雨一來，蜂蝶就全飛啦！

家丁乙 那首詩怎么寫的？

家丁甲 你聽了——

花逢盛世蜂蝶忙，

歌甜舞美頌花香。

驀然一陣秋風起，

不知蜂蝶去何方？

家丁乙 這樣的蜂蝶可真不是個東西，要讓他們好好地向公主學習呀！

家丁甲 袁大人命咱監視公主，今兒個兒咱倆見到她和鄧通藕斷絲連，黏黏乎乎的，得趕緊報告給袁大人。（二人下）

鄧 通 公主呀，我現在雖然困苦，可我怎好意思拿你的金銀啊！

劉 嫖 拿著吧，再說，這些東西都是你的呀！

鄧 通 （無奈地接過）這些也是先帝恩賜的啊！

劉 嫖 天這么冷，快進屋去吧！我走了，以后我還會來看望你，請多加保重！（二人深情地對視片刻，劉嫖戀戀不舍地下，鄧通提著籃子進了茅屋）

[遠處傳來“踏踏踏踏”的馬蹄聲。

[袁盎帶著二太監、二家丁奔馳而至。

[家丁“砰砰砰”猛敲鄧通的門。鄧通戰戰兢兢開門，一見袁盎，疑懼地向他走去，躬身施禮：“袁大人，久違了。”

袁 盎 （臉一繃）鄧通，剛才有人給你送財物了吧？

[鄧通低頭不語。

袁 盎 鄧通你聽著，皇上有旨——他人送你的金銀財寶，也是當年你侵占的國家之物，一律沒收歸公。（令家丁）將館陶公主送的東西全部沒收。

[家丁一把搶過劉嫖送的籃子。

鄧 通 （悲憤地）姓袁的，你為什么非要把我往死里整？你貴極人臣，口含天憲，手握王爵，竊持國柄。我貧病交困，你竟還要落井下石！你與趙同不和，便唆使皇上滅了他；你與晁大夫有仇，借七國叛亂之機，勸皇上殺晁平叛。可憐晁大夫滿門抄斬，血濺東市。叛亂并未停止，你正好占了他的位子，步步高升，真乃殺人不見血啊！我看你多少積點陰德吧！說我小人也好，佞臣也罷，我從沒害死過一個人。而你血債累累，憑三寸不爛之舌，翻云覆雨，一向借公言而報私怨，蒙蔽了太多的人。日后史官一定會把我列入佞幸列傳，而把你列入循吏列傳。看樣子，真小人永遠斗不過偽君子！

袁 盎 （仰天大笑）哈哈哈，好個鄧大夫，果非尋常之輩，居然一語破的。別忘了我是安陵盜魁之子，深知竊國者侯、竊鉤者誅的道理。過去我小看了你，誰知你竟是大智若愚，看人看事，入木三分。可惜先帝短命，沒讓你富貴到頭。這世上，真正能看透我的也只有你一個人，可咱倆永遠成不了朋友。誰讓我一時不痛快，我就要讓他一世不痛快。誰跟我作對，誰就得死！不過，趙同那老東西相術不錯，他早就講過，你晚年注定要餓死。你以為你有皇上的寵愛就沒事啦？是不？如今你已窮途末路，你的命運結局，充分證明了趙同面相占卜的高明，哈哈！失陪！（率眾人揚長而去）

鄧 通 （拄著一根棍子，冒著大雪，艱難地走著，邊走邊哀嘆）逼煞人的天，你讓我上哪里去？上哪里去呀……

[一陣狂風襲來，鄧通倒在了雪地上。

歌 隊 （唱）人生舞臺啊花開花落，

人人都有悲歡離合。

忽而演喜劇，

忽而唱悲歌。

忽而走紅運啊，

忽而受折磨。

富貴榮華都是夢啊，

酸甜苦辣向誰說，

酸甜苦辣向誰說，

向誰說……

[大雪紛紛揚揚，掩埋了鄧通的尸體。

[大幕徐徐掩上。

畫外音：鄧通——這個帝賜銅山、家可鑄錢、富能敵國的佞臣，果真應驗了趙同相面時說他晚年窮愁潦倒、最終餓死的驚世預言。

[劇終。

責任編輯 劉 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