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沃夏克的鄉愁

皮埃諾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余光中的這首《鄉愁》，曾經無數次勾起人們對故鄉和親人的思念。

可是，人生就是這樣，年少的時候，即便離家也不懂鄉愁。待到明白人生是一場無常的聚散后，鄉愁便又成了那個永遠都到不了的地方。這時才驀然發現，我們用前半生努力遠離的，正是我們用盡后半生去尋找的。

德沃夏克也是如此。1892年，他離開捷克的故鄉，踏上美國的土地，為的是一份報酬不菲的工作。可對于初次踏上美洲新大陸的德沃夏克來說，思鄉之情隨即成為主導他情緒的濃重一筆。

于是，他把所有的鄉愁都織進了第九交響曲《自新大陸》。可以說，這首作品實在是名氣太大了，以至于人們忘記了德沃夏克還創作過別的什么交響樂。

可事實上，在德沃夏克長達46年的作曲生涯里，他創作了9部歌劇，9首交響曲，14首弦樂，以及大量的舞劇和協奏曲。他的筆觸還伸向了神劇、敘事曲和清唱劇等音樂領域。

雖然他在音樂史上的地位，比同時代的勃拉姆斯和柴科夫斯基要低許多，但這仍不妨礙他成為捷克音樂史上最偉大的音樂家（其后是斯美塔納和雅納切克）。

我更想給大家介紹的，是德沃夏克在1895年創作的《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這首曲子與維瓦爾第小提琴協奏曲《四季》、門德爾松的《e小調小提琴協奏曲》、柴科夫斯基的《降b小調鋼琴協奏曲》、以及勃拉姆斯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并成為協奏曲中的“五大”。

這首《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也是“五大”協奏曲中，唯一的一首大提琴協奏曲。這一次，德沃夏克選擇了憂傷感人的大提琴，承載起他全部思念和愛意。這點就像巴赫找到了教堂管風琴，莫扎特找到了單簧管。

這首《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一共包括三個樂章。初次聽這首協奏曲，會感覺它的開頭一個樂章很像《自新大陸》的翻版，其實這正是出自《自新大陸》的結束部分。

德沃夏克實在是太喜愛《自新大陸》了，因為那里充滿了他對故鄉波西米亞的黑土地，和帶亞麻味的陽光的回憶。

我最喜歡的還是它的第二樂章。德沃夏克在1985年完成這首曲子時，已經返回了故鄉。然而，在此前一年，他的父親已經去世。于是，對故鄉的思念在第二樂章中，發展為對已故父親的追思，哀傷的旋律布滿了大提琴的上空。

在紀念亡父之后緊跟而至的第二個抒情主題——《讓我獨處》（Lasst mich allein）才是這首協奏曲創作的主要動機。這是德沃夏克為紀念初戀情人約瑟芬納（他的妻妹）而寫的。《讓我獨處》是他在1887年寫出的《四首歌曲》中的一首，也是約瑟芬納最喜歡的一支旋律。

德沃夏克暗戀上約瑟芬納是三十年以前的事。也就是1865年，當德沃夏克痛苦地發現約瑟芬已接受別人的求愛時，他把這段情深深地埋葬在心底。

約瑟芬納死于1895年5月27日，此時的德沃夏克剛從美國回到捷克幾個月。約瑟芬納的死促使德沃夏克將終樂章做了巨大的改變。為了表達對她的深刻思念，德沃夏克將終樂章一個僅8小節的樂思擴充為60小節，其音樂便基于約瑟芬納所喜愛的那首歌曲。這一點在他總譜手稿中也曾提及。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評價，德沃夏克的《b小調大提琴協奏曲》，都可以當之無愧地稱之為音樂史上最偉大的大提琴協奏曲。在我看來，這首作品最大的貢獻就在于，它讓大提琴像小提琴或鋼琴一樣靈活多變，并在一部大規模的交響樂作品中，始終處于“領導者”的地位。

德國作曲家勃拉姆斯曾羨慕地說：“早知道大提琴協奏曲能寫得這么優美動聽，我早就提筆寫了。”勃拉姆斯還形容：“德沃夏克字紙簍中撿出來的旋律，都足以讓我寫一首交響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