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能化電子設備日漸與個人的日常生活息息相關,其運作卻逐漸依賴計算機軟件的支持。但因人類智識的有限性,軟件不可避免的存在令人不安的安全漏洞。然而版權法對于軟件版權的保護,尤其是禁止規避技術措施不僅阻礙了人們對設備中軟件瑕疵的發現,更隔絕了消費者對個人數據的知情。有鑒于此,在2016年度臨時例外的制定過程中,美國版權局收到了通用軟件安全研究、汽車軟件安全研究、醫療器械軟件安全研究三類安全研究提案,并且將上述三類提案合并為一類,即個人消費設備的安全研究。后經利益多方激烈博弈,個人消費設備的安全研究被納入為臨時例外規則,即意味著在一定情形下,規避個人消費設備中計算機程序的技術措施成為合法。有鑒于此,本文通過對提案立法背景的考察,分析其中博弈焦點和基本內容,以期為我國相關制度建設提供經驗。
“安全研究”指的是為進行安全測試、識別、披露及糾正計算機程序安全漏洞而規避技術保護措施的活動。根據美國《數字千年版權法》(Digital Millennium Copyright Act, DMCA)的授權,美國國會圖書館每隔三年依據各方提議和現實情況制定新的臨時例外。此次關于個人消費設備安全研究臨時例外的許可,即是對軟件安全研究、汽車軟件安全研究、醫療器械軟件安全研究三項提案的統一回應。
事實上,早在2006年和2010年,版權局就曾將基于光盤形式發行的視聽作品的安全研究和對電子游戲的安全研究列入臨時例外。后因數字技術的進步和產品的更新迭代,相關的安全性問題不再存在,臨時例外未被繼續采納。然而一方面如利用計算機竊取個人隱私、汽車召回等因軟件安全漏洞或瑕疵導致的個人人身及財產損害的事例已屢見不鮮;另一方面如醫療設備、車輛的關鍵功能等也越來越多地使用計算機程序來控制和監控他們的運行。有鑒于此,當軟件被應用于關于個人隱私安全等領域時,潛在的威脅或安全漏洞便不容忽視。但就個人消費設備的安全研究而言,技術保護措施的存在及法律對規避技術保護措施的禁止使得對其善意的安全研究面臨極大困境。在此背景下,為在某種程度上讓研究人員發現并研究軟件的安全漏洞,繼而消弭潛在的安全威脅,用戶和部分研究機構開始尋求合法途徑,以實施個人消費設備軟件的安全研究。
盡管DMCA第1201條中包含許多技術保護措施的規避的法定許可,如1201(f)節中的反向工程,(g)節的加密研究和(j)節的安全測試,但都不足以對個人消費設備善意的安全研究提供足夠保證。如就反向工程而言,并不是所有關鍵的安全研究都具有改善交互操作性的“唯一目的”,因為對軟件的研究也有可能是為暴露安全漏洞、激勵瑕疵的修復。此外,1201(g)節的豁免還要求研究人員首先嘗試獲得版權所有者的授權,但是在某些情況下,如若版權人知曉研究目的是為發現軟件安全漏洞,其將拒絕授權。不僅如此,研究人員與軟件公司或設備制造商等通過合作的方式,發現軟件安全漏洞的備用方法也難以實現軟件安全研究目的。因為考慮到發現軟件漏洞后將可能引起的利益損失,軟件公司或設備制造商會阻止或延遲研究人員披露軟件安全漏洞。即目前并未有足夠的激勵機制來促動軟件的開發商和版權所有者進行安全研究,情況可能相反,他們會試圖掩蓋軟件的安全漏洞。
就此次個人消費設備安全研究臨時例外相關的三類提案,即通用軟件安全研究(第25類提案)、汽車軟件安全研究(第22類提案)、醫療器械軟件安全研究(第27A類提案),美國版權局收到多個組織、個人及數千名公眾作為支持者或反對者的意見。三類提案的主要支持者和反對者見表1。三項提案的支持方主要為公益性組織或研究人員,而反對該三項提案的顯然為這些個人消費設備廠商或版權所有者。利益各方對該條款的博弈,則主要圍繞“合理使用”“不利影響”“法定因素”三方面展開。
使用的目的和性質。支持方認為安全研究旨在調查、發現、記錄和披露安全缺陷,以及允許學生在課堂實驗室中研究軟件,即安全研究并非重復原來作品的工作,而是變革性地完成一個完全不同的目的。因此,安全研究有著實現社會效益的目的,甚至會促使更多高水準的設備出現,對于個人消費設備的安全研究屬于版權法所列的“典型的合理使用”。反對方認為,提議的安全研究容易導致設備源代碼的暴露,從而引起“知識產權”的損失。不僅如此,允許規避行為將促使使用者修改其設備軟件,即使是善意的修改也有可能增加軟件面臨的安全挑戰。版權局對此爭議點則指出,使用的目的在許多情況下是進行學術研究,提案中的許多應用也可能是具有變革意義的。正如版權局在2010年《關于對視頻游戲的善意安全測試的豁免建議》中所陳述的:“社會生產性、革新性的使用僅是為了善意測試、研究……”因此,軟件安全漏洞和缺陷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符合合理使用的第一要素。

表1 三類提案的主要支持者和反對者
版權作品的性質。鑒于在通常情況下軟件的漏洞和錯誤可歸因于代碼的功能方面,所以支持方認為安全研究的重點是計算機程序的功能方面,而不是軟件中的創造性版權元素。反對方認為,雖然計算機程序本質上是功能性的,但其同樣是由專業工程師完成的富含創造性和表現力的作品,還包含某些創意元素,并且其研發需要花費巨大的時間和資源。此外,技術保護措施所保護的除了計算機程序,還可能包含其他的富有表現力的作品,比如車載娛樂系統中的音樂及電影等。版權局對此認為,當一個計算機程序被用來操作一個設備時,這個作品可能在本質上是功能性的,如手機的操作系統、包含在車輛的控制系統中的軟件以及用于控制醫療設備的軟件。因此版權局認為,作品的性質也有利于判斷為合理使用。
使用的受版權保護的作品數量和實質方面。支持者認為,復制作品或軟件的副本是以研究為目的的,而不是開發互補的或競爭的軟件。加之計算機程序擁有數萬行代碼,有的可能沒有可以識別的核心,而研究所需要使用的代碼是少量的且可能不受版權法保護,即使在某些情況下復制整個作品的副本,所獲得的也僅是程序不受保護的功能性的部分。反對者認為,即使安全研究不會復制全部作品,也會復制大量作品,且作品的基本部分將會被保留在修改過的副本中。因此,研究行為中大量使用不符合合理使用。然而,鑒于計算機程序的功能要素在沒有一些中間副本的情況下不能被測試或評估。由此,法院認為使用的作品的數量在合理使用的判定中并不重要。在之前的臨時例外制定過程中,如在2006年支持對光碟進行善意安全研究的豁免,以及2010年支持對電子游戲的安全研究的豁免,版權局已指出這樣的復制屬于合理使用的范疇。所以版權局認為,盡管使用的數量可能會影響到合理使用的判定,但在這種情況下其權重是微乎其微的。
對潛在的市場或作品的價值的影響。支持者認為研究過程中制作的副本不可能取代對設備的原始需求,且在研究結果中使用部分的程序代碼同樣不會篡奪設備本身的市場需求。因為除了設備本身的銷售外,設備中的計算機程序大多沒有市場,如車載計算機軟件難以脫離汽車單獨銷售。況且當研究未能發現漏洞,而是確認作品的安全性時,這只會提高作品的價值。此外,任何由于批評所產生的經濟或名譽損害都是作品市場本身的損害,不屬于版權法意義上的損害。反對者則指出,支持者所要求的用途將直接導致風險的增加,可能增加廠商的售后服務成本,還可能導致由于不符合監管要求而影響產品在二手市場上的價值,如導致車輛在燃油經濟性、排放控制和安全等方面不符合監管要求。不僅如此,豁免可能會削弱市民對于產品安全的信賴,從而減少對產品的需求,如削弱市民對于車輛安全的信賴,增加患者對于醫療設備惡意使用的恐懼。對此,版權局的觀點是,在該問題上,支持者很有說服力地證明所期望的安全研究不會篡奪任何被研究作品的原始市場,因為他們將會合法地獲得這些作品的副本以進行分析,況且一如Campbell v.Acuff-Rose Music一案中聯邦最高法院解釋的那樣,“對批評沒有保護主義的衍生市場”。版權局還發現,反對者對其聲譽的擔憂很大程度上是為了避免負面宣傳。雖然這樣的擔憂可能會導致市場損害,但這種聲譽損害并不是版權法上應考慮的問題。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在某些情況下,產品制造商可能會通過使產品更可靠變得有價值,從而對發現的缺陷做出反應從而獲益。因此,版權局在合理使用的第四個因素下的分析傾向于支持方。
誠如上述,現有規避個人消費設備技術保護措施規則的局限性因過于狹窄的范圍,限制了軟件的安全研究以及信息的傳播。支持者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認為,越來越多的產品制造商使用技術保護措施,如FDA建議醫療設備制造商在其產品上增加技術保護措施,安全研究在禁止規避的規定之下開展起來舉步維艱。支持方還列舉了安全研究人員在發表技術漏洞后被著作權人提起訴訟,以及廠商向研究人員所在單位施加壓力來阻止安全研究結果披露等例子來證明禁止規避技術措施顯著減少了善意的安全研究。此外,因安全問題導致產品出現重大隱患而導致召回的案例屢見報端,產品責任事故亦時有發生,僅通過設備制造商自行或合作開展的有限的安全研究不足以保證消費市場的安全。然而,研究人員為了規避可能面臨的民事甚至刑事責任,卻被迫減少研究或改變預期的研究方向和主題,從而影響到善意的安全研究的數量和質量。
反對者認為,因個人消費設備技術保護措施的豁免所帶來的公眾風險不可量化。并且反對者認為,支持方不僅沒有直接的例子來證明其所謂的安全研究的數量被減少,而且當前同樣也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有消費者的車輛或醫療設備在當前或未來會被黑客入侵。反對者同樣強調,替代規避的辦法,即軟件制造商或版權所有者大量獨立的安全研究一直在進行,與獨立研究人員間進行的軟件安全測試活動始終存在。因此,并不存在因技術保護措施所帶來的重大不利影響。
就這一爭議點,版權局認為計算機程序的復制和更改通常是識別其潛在缺陷過程中的“必要步驟”。為了解計算機程序的功能,還是需要拷貝它以連接“機器”,如通用計算機。而且支持者業已證實,創建計算機程序的副本對安全研究很重要——作為實驗比較的基線或研究后將軟件恢復到原來的功能狀態。因此,版權局的結論是:技術保護措施對于以善意的,以識別、披露以及修正個人消費設備故障、安全漏洞和缺陷為目的的測試將產生實質性的不利影響。
(1)版權作品可用性的影響。反對方認為,所謂的安全研究和測試在沒有獲得臨時例外許可的情況下也可以開展,并且事實上一直在開展,因為車輛與醫療設備的制造商都有動機確保產品的安全和穩定性。支持方認為反對方的理由不充分,因現有規避規則的局限性以及規避法律風險的考量,技術保護措施對善意的安全研究造成的不利影響是既存事實。而且當消費者有更高的安全需求,卻無法更好地進行相關研究時,產品的可用性以及用戶體驗便同樣受到影響。對此版權局認為,反對者沒有證明豁免將對受版權保護的作品的可用性產生負面影響。雖然支持者證明了允許規避意味著可更大程度上使用作品,但若依這樣的邏輯論斷,則任何豁免的請求均可以使用這一理由。況且未經同意和不按照制造商的指示,訪問個人消費設備源代碼,如醫療設備、車輛安全設備,可能導致攻擊或誤用,導致設備出現故障。但在版權作品的可用性要素認定上,版權局仍是著重考慮給予豁免是否會使版權作品有更大的效用。版權局最后指出,支持者有說服力地證明了豁免可能會增加基于安全研究的作品如學術文章、演示文稿和補丁程序的可用性。因此,這項因素對支持豁免是有一定幫助的。
(2)作品是否可供非營利的收藏、保存及教育目的的使用。支持方認為,安全研究本質上就是教育目的的使用,臨時例外無疑可以增加公眾教育目的使用的能力。然而,禁止規避的禁令迫使大學限制學生參與研究活動并干擾研究項目獲得資助。因此,囿于技術保護措施,收藏、保存和教育目的的使用難以實行。反對方認為支持方的證據不充分,并且爭辯廠商一直與高校進行各種合作,沒有直接證據表明禁止規避減少了教育目的的使用。對此版權局認為,目前的禁令規則對大學參與和資助安全研究的意愿確實起到了負面作用,并限制了潛在的學生參與學術研究項目。因此,該因素傾向于支持方。
(3)禁止規避個人消費設備技術保護措施對批判、評論、新聞報道、教學、學術、研究等活動等影響。該博弈的焦點實則在于個人消費設備進行安全研究后,是否允許研究人員披露研究報告、以及以何種方式披露。支持方首先認為,對法律風險的擔憂阻礙了研究人員們對個人消費設備安全測試的開展,并且進一步阻礙了對軟件安全漏洞的報告、批評和評論。故支持者主張,應允許新聞界對消費者產品的安全性進行二次分析和批判。不僅如此,需經過軟件產品版權人許可才得以披露的要求,在“第一修正案”語境下實則構成了對言論自由的限制。反對方指出,如果公開且詳細地傳播有關個人消費設備的安全漏洞或某些信息,不僅會導致因源代碼的暴露和用戶數據的泄露,更會引誘他人繞過適當的設備監控,從而干擾到其他聯邦機構的監管權力。對此爭議點,版權局并未就第一修正案可能在多大程度上影響政府對采取漏洞披露而發表意見。但就個人消費設備的安全研究應遵循何種規則,版權局認為這并不屬于版權領域。鑒于版權法的目的是促進和傳播創作,且技術保護措施的豁免不僅有利于相應的教學等學術研究,而且還可以加強媒體對軟件安全問題的關注和報告。因此版權局認為,該因素足以支持豁免。
(4)法律規定國會圖書館可以考慮的其他恰當因素。(a)反對方指出,臨時例外的制定將會危害公共安全,因為發布的軟件安全研究的結果可能會被用于非法活動,導致每一個機器或設備的使用者處于危險之中。支持方辯論認為,就保護公眾免受黑客惡意攻擊這個問題,黑客攻擊本來就是刑事法律禁止的內容,版權法上的禁止規定對減少黑客攻擊行為毫無意義,即現有的侵權責任法律和刑事法律比版權法更為合適和有效。(b)反對方指出,依據大部分個人消費設備的銷售協議或許可協議,消費者并不擁有軟件的所有權,軟件的所有權屬于廠商。據此,消費者無權規避技術措施來接觸原本就不屬于他們的軟件。支持方反駁該觀點,并列舉兩個指導性的案例。在這兩個案例中,法院判決車輛所有人也是嵌入車輛的計算機程序的所有人,允許汽車所有者為汽車計算機程序增加新的功能,其中包括進行安全和修正測試。支持方提供的材料表明,大多數車載計算機程序副本并沒有明確的使用協議,反對者也沒有舉出足夠的證據來證明計算機程序副本是許可而不是賣給了消費者。支持方進一步指出:即使存在書面許可條款,根據上述兩個案例,消費者也可以擁有計算機程序副本。版權局認為,厘定軟件副本的擁有權在法律上仍是一個模糊的問題,但若復制或修改是基于提高軟件效用之目的,則這種情況下的使用可以是合理的。
該條款可譯為:(I)規避技術措施是為了在合法取得的機器或設備上,善意地進行安全研究,且不違反任何現行法律,包括但不限于規定在美國法典第18編中的《計算機欺詐和濫用法(1986)》。本例外在本法規生效12個月后開始適用,但不適用計票器。前述的設備、機器包括:(A)主要供個體消費者使用的機器或設備(包括投票機);(B)機動車輛,或者(C)完全或部分植入病人體內的醫療設備;或與個人監測系統通訊的設備,且該設備不會被病人使用或用于病人護理。(II)前文所述“善意的安全研究”是指,僅為了善意地測試、研究以及修改安全漏洞而接觸計算機軟件,且滿足下列條件:(1)該活動是在管控下進行的,以避免對個人或者公眾造成傷害;(2)獲取的信息主要被用于提高機器或設備運行的整體安全性,且不會被用來幫助版權侵權。
法律規則與法律條文是內容與形式的關系,作為表達法律規則的語句,解析法律條文有益于明晰背后的法律規則。為完整地理解該條款的法義,本文將按“新三要素說”的組成要素,即“假定、行為模式、法律后果”對該條款解讀。
假定是法律規則中指明的適用規則時應處的條件和情況,并由“法律的適用條件”“行為主體的行為條件”兩部分構成,前者說明法律規制在何時、何地以及針對何人生效,后者包含行為主體的資格構成和行為的情境條件。安全研究例外條款的“法律規則的適用條件”適用DMCA中的輔助性條文規定。本文以選擇行為主體的行為條件為切入點,解讀該條款“主體的資格構成”和“行為的情境條件”兩部分。
根據該款第一句可知,只有合法取得機器或設備的主體,才得有權利進行善意的安全研究。然而該款并未進一步釋義何為“合法取得”,即并未嚴格限制規避實施主體的資格。此外,該條款在提案中雖未就是否禁止第三方代為或輔助實施安全研究,但1201(a)(2)以及1201(b)分別禁止了交易規避接觸控制措施和版權保護措施的產品或服務。鑒于國會圖書館的臨時例外立法屬于行政立法體系,國會圖書館的規則制定亦需在上述法律框架中進行。若需將主體額外擴展至第三方主體則需出臺新的法案。由此可見,該條款排除了第三方主體代為開展安全研究的情況。
(1)安全研究的目的應為提高設備安全性。版權局收到并通過的支持方關于軟件安全研究、汽車軟件安全研究、醫療器械軟件安全研究三項提案,目的是讓研究人員發現個人消費設備的安全瑕疵。因此,規避技術保護措施所獲得的信息也理應用于提高設備或機械運行的整體安全。即倘若設備消費者依自身意愿改變、改造設備中的程序,而無涉對設備性能安全研究,此類規避個人消費設備中安全保護措施的行為將得不到該款支持。
(2)安全研究的對象為合法取得的個人設備或機器。就“合法取得”而言,對如是合法取得設備的所有權,還是設備的使用權等,版權局在該款并未明確界定。原因可能在于設備,如車輛、醫療等機械器材中往往包含諸多計算機軟件,設備的所有權人與設備中計算機軟件版權人是否為同一人,在司法實踐中還屬于模糊地帶,暫未有普適性的認定標準。此外,將機器或設備限定為個人消費者使用的機器或設備,排除了商用設備、工業設備。在立法進程中,支持方曾提出對核電站和空中交通管制系統等工業或政府系統同樣予以豁免,但未就此提出足夠理由和證據。有鑒于此,版權局對該點未予進一步考慮。版權局還發現,支持方關注的焦點是面對消費者的產品而不是大規模的工業或政府系統,且若將制豁免延伸到敏感的系統如核電站和空中交通管制系統等,可能會對社會安全帶來不可估量的危害。因此,條款將臨時例外局限于支持者提議中的重點,即以消費者為導向的運用。
(3)安全研究的實現方式為善意。該條第二款涉及的是對安全研究行為范圍的限定。“善意研究”可結合兩個要素來認定,一則可通過行為目的,即以提高設備安全來判斷;二則可判斷研究行為是否為幫助侵權提供了便利。要素一的認定可借助于要素二,而要素二則取決于直接侵權行為的認定。對此,則應是具體案件具體分析了。此外,除卻“善意研究”構成外,第二款中還將行為范圍限定在“管控下進行”的條件之下。將研究行為置于監控之下顯然是為避免研究人員以研究之名,行侵權之實,無需贅述。
行為模式是指法律規制中規定行為主體應具體如何行為或展開活動的部分,行為模式又分為可為模式、應為模式與勿為模式。行為模式與法律后果有著緊密的邏輯聯系,因為法律后果正是人們在對應法律規則中做出的符合或不符合相應行為模式時所應承擔的后果,所以本部分將個人消費設備的安全條款納入同一部分統一闡述。通過解讀可發現該條款設置的是權利行為模式(可為模式),一方面該條不是禁止或要求機器或設備所有者,而是允許其自主決定,是否要對其取得的設備進行安全研究;另一方面,該條款也未設置義務主體,即機器或設備的制造商沒有義務為善意安全研究提供便利或幫助。此外,也無需隱憂該條款未給其他主體配置相應義務將致其設立目的架空。結合現實情況可知,作為已經合法取得個人消費設備,即事實占有設備或機器的主體并不會因設備制造商或版權人的不作為而存有安全研究的障礙。由此同樣可知,該條在法律后果方面設置的是肯定性的行為后果,即表現的是對個人消費設備安全研究行為的保護。綜上,對因善意安全研究而規避機器或設備軟件的技術措施的行為進行保護,實則與上述“假定”時因規避技術保護措施所提起的侵權之訴得不到法律的支持。
版權法雖然賦予作品創作者一系列壟斷性權利,但其在制度設計上,如有限范圍的法定專有權、權利的有限期限限制、強制許可制度以及合理使用制度等卻體現著作者利益、傳播者利益和社會公益的適當平衡理念。然而因版權法對信息技術的高度敏感性,為平衡公眾從事侵權活動的成本和作者阻止或預防侵權活動的成本,版權法的保護對象實現了從字面表達的控制到非字面表達的保護的擴張。但技術保護措施使得數字版權作品出現物權趨勢化之虞,擴張了作品的保護范圍和期限,嚴重擠壓了公眾原本享有的接觸作品與公有領域信息的空間。有鑒于此,通過允許消費者以安全研究為目的而規避機器或設備軟件的技術保護措施,對于消彌技術措施所致的消極影響有著重要作用。從這個層面可以認為,個人消費設備安全研究臨時例外情形的制定,能有效平衡版權領域版權權利所有者與版權產品消費者之間的利益,而且對于減少消費者使用軟件設備的擔憂和構建消費者對于廠商的信任均有著積極意義。
學理上將技術措施分為“控制接觸”的技術措施和“保護權利”的技術措施。“控制接觸”是限制他人接觸作品或版權法意義上的客體,而“保護權利”則不限制公眾以某種方式接觸作品,但限制公眾以侵權方式使用作品或版權法意義上作品的技術措施,個人消費設備中的技術措施便屬于“控制接觸”型。然而以發現并消除個人消費設備中為目的的安全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復制設備中計算機程序是實現研究目的的必要步驟。此外,鑒于軟件產品的網絡外部性以及軟件創新的累積本性,以什么方式和程度可以開發兼容或可互相操作的程序、競爭程序以及增強型程序一直是計算機行業的關鍵性問題。但控制接觸顯然隔絕了這一上述步驟的實現。盡管提案過程中反對者認為,當消費者能夠接觸并改變計算機程序時,不會減小反而增加安全風險。但將研究過程限制在“管控之下”,研究對象是“非運行中”的個人消費設備,等等條件之下的安全研究并不會導致設備安全風險的增加。事實上,允許研究結果的披露——即便是有條件的披露——對于設備制造商而言,也可以理解為是對其提高其產品安全性能的反向激勵。
個人消費設備安全研究的臨時例外雖已塵埃落定,但學界和業界對其的爭議和討論仍在繼續,其中研究結果的發布問題備受關注。雖然條款對于為善意安全研究而破解機器或設備軟件的主體資格、行為模式、情境條件和法律后果作了嚴謹細致的規定,但未闡明該研究成果應如何披露。安全研究的成果是條款制定的目的和價值所在,但成果是否可以公開,何時公開,以及由誰來公開等都將是實施中面臨的難題。從立法初衷來看,安全研究的成果除了滿足消費者自身的安全需求外,更應有利于促進信息安全和產業發展,即研究的成果理應被運用到產品的改進中;從立法博弈過程來看,雙方均認同安全漏洞會造成危害,版權局明確支持將安全漏洞公開,但其也承認在立法中設定公開標準是很困難的。雙方雖就該問題未達成一致意見,但條款中未對安全研究的結果應如何披露未有任何規定的做法值得商榷,因為研究人員會擔憂披露標準的未知而引起的潛在訴訟風險,從而按下研究成果的及時發布。總的來說,懸而未決的披露標準,實則是個人消費設備安全研究條款之目的實現的肯綮所在。
個人消費設備安全研究條款在本次臨時例外的提案緣由主要集中在兩方面:個人消費設備的人身密切性,以及為探查設備的功能是如何實現以及潛在缺陷,禁止規避技術保護措施需得豁免。后經過利益方多次博弈,個人消費設備安全研究條款順應而出。然而瑜不遮瑕,該條款仍存有披露規則缺陷,后續制定還需依賴其他管理機構協同合作。事實上,技術措施的法律保護與規避技術措施的法定豁免是一枚硬幣的兩個方面,雖然目前《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中技術措施的保護規則以及豁免規則均需進一步完善,但如何有效平衡兩者必然同樣是為我國日后立法所需處理的難題。版權法的直接效力是為保證作者的創作性勞動得到合理回報,但其功能首先應是強化公共利益,然后才是獎勵作者。美國個人消費設備安全研究提案的博弈焦點,以及美國版權局在價值立場方面以消費者安全為優先考量,在具體規則層面則依據“合理使用四要素”“不利影響”以及“其他法定要素”分別檢視的立法歷程,無疑值得我國參考和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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