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徐子舒

“劈里啪啦”，兒子婚宴上的爆竹聲似乎仍在耳邊。一晃二三十年，兒子已成家。好像還沒好好陪兒子呢，兒子說長大就長大了，不再需要他。他的心里微微泛著些酸：新娘挺標致，配得上兒子，他們要過好日子了，我嘛，干了一輩子也值了。可惜積蓄還是微薄了點，買個房啥的，半生積蓄就幾乎沒了，這該是喜還是憂呢？他默默地想著，拎上桶打了點熱水，開始睡前最后一步：泡腳。

這是他的習慣，也是所有工友的習慣。年少時，從不屑于什么泡腳，有無限精力可以揮霍，野著性子死命干。如今，他才感受到簡單的泡腳竟能帶來如此大的滿足。而此時他早已褪去青澀，風霜刻蝕著他憨厚的面頰，他所能期盼的，無非是老天保佑他身子骨能保持硬朗，再干上幾年……

過去真是跟現在不好比！兒子的生活雖清貧但到底比他年輕的時候強多了，他默默地想著。他過的日子，是戰爭過后帶來的長久的窮困，而兒子就不一樣啦，他生活在和平、發展的年代，多好！他自豪地想著，看看我們農民工多偉大，高樓大廈哪個不是我們建的，重活累活哪個不是我們干？是我們給了城市繁華，是我們給了發展基石啊！

他回想當年因賺不了大錢而愁苦甚至仇富，隨著年齡的增長，他也漸漸釋然了。就像城市在他眼皮子底下成長，越來越包容理解他們農民工，他也漸漸不偏激了。他今天的苦是為了兒子的明天，他們這代人有責任去建設，去貢獻汗水啊！五谷豐登、六畜興旺需要人去努力實現，現在的美好生活需要有人去守護啊！他真想再多干上幾年，看看城市的成熟，看看這代小伙子、小姑娘的笑臉，一如他年輕時，卻絕沒有那般辛苦……

熱氣騰騰中，他將那雙青筋暴起、粗糙畸形的大腳慢慢接觸熱水，好像還怕燙著似的，小心翼翼地放下。瞬間，干癟的腳皮仿佛都飽脹了熱水，暖意直抵心頭。腳底搓搓腳背，仿佛一天的勞累永遠留在今天，到明天便不復出現。熱水輕輕漫過腳背，撫弄著，他驚詫于這樣的腳還能感受到絲絲綿癢。熱氣裹著雙腳，他感到每個毛孔都張大了嘴巴，爭先恐后地吮吸著溫潤的水汽。仿佛血也在動，不然怎么從腳暖到手？

哎，終究還是老了，但城市，卻似乎越來越年輕了。倒掉洗腳水，在晚風中，他定住了——遠處的霓虹燈仍在閃呀閃的，也不知累。高樓里，家家燈火通明，好像還有幾個人影。快數數，還有幾家人未歸？他還真饒有興致地數著。他的胡茬一翹一翹的，仿佛沾上了微弱的星光。嘿，瞧瞧你們，住上了那么闊氣的大房子，要好好感謝我們哦！

黑暗中，有火光點點。一個聲音傳來。“哎，你說他這一輩子是何苦呢？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那么一點血汗錢給了兒子，幾乎都沒了。他圖個啥呢？”

晚風輕輕吹來，他撩了撩久未剪的頭發。他似乎看到一顆流星劃破漆黑的長空，瞬間眼睛一亮，他所圖的不過是一個希望，對于生活的希望！

【江蘇省海門中學高三（5）班】

◆點評

這篇作文不落窠臼，構思新穎，有創意，以生動的心理描寫真實地反映了一位農民工的心理世界，欣慰、傷感、無奈交織在一起，以情動人。這里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文中傳神的心理刻畫技巧。本文的心理描寫有很多種，有農民工的內心獨白，有對他神態的描寫，夾雜了一些幻覺描寫，還靈活地運用了環境烘托和描寫，將農民工的人物形象描繪得淋漓盡致。

（樊繡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