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余慶

趙樹理(1906年—1970年),原名趙樹禮,山西沁水人,現代作家、人民藝術家,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他是全國政治協商會議一屆代表、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代表。他的小說多以華北農村為背景,塑造農村各式人物的形象,反映農村社會的變遷和期間的矛盾斗爭;他開創的文學“山藥蛋派”,是新中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的流派之一;他的代表作有《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三里灣》等。
七十年前(1947年8月10日)的《人民日報》,在顯要位置發表了時任晉冀魯豫邊區文聯負責人陳荒煤撰寫的評論文章《向趙樹理方向邁進》,從此趙樹理成為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文藝界的一面旗幟,他的創作精神及成果影響了中國文藝的歷史進程。
20世紀40年代初期,抗日戰爭進入相持階段,中共中央為了統一認識、整頓思想,在全黨范圍內開展了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教育運動。1942年5月,毛澤東發表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以下簡稱《講話》)則是對文藝領域整風運動的指引和推進,《講話》明確闡述了革命文藝為什么人服務以及如何服務的問題。第一,文藝為工農兵服務。在此之前有兩種對待文藝的態度,一種是五四新文化運動把新文學看成是現代啟蒙價值的承載者,一種是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文藝大眾化”爭論中凸顯文藝大眾化的意義;前者強調新文化的價值內涵,后者強調新文化的傳播效果。《講話》在回應這一問題時,把人民大眾作為文藝服務的對象,并將人民具體化:“最廣大的人民,占全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民,是工人、農民、兵士和城市小資產階級”,工農兵、工農聯盟既是人口的大多數,也是中國革命的主力軍和階級基礎。而趙樹理正是“文藝大眾化”的積極倡導者和實踐者,在此十多年前他就認識到:“文壇太高了,群眾攀不上去,最好拆下來鋪成小攤子。”他聲稱不愿上文壇,要上文攤。第二,文藝如何為工農兵服務。《講話》提出這需要解決兩個難題,一是創作表現工農兵生活的作品,這就要求文藝工作者走“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的群眾路線;二是要用工農兵可以接受的方式來創作,也就是用“喜聞樂見”的方式讓文藝實現普及化、大眾化。而這些正是“從農民中長出來的作家”趙樹理一直以來孜孜以求而又身體力行的。第三,文藝與政治的關系。《講話》一方面強調文藝工作的重要性,把文化戰線與軍事戰線作為兩條彼此平行又密切呼應的戰場;另一方面指出文藝所攜帶的政治性和階級性,文藝要服從于政治,強調作品的政治性與藝術性要統一起來。這更與趙樹理“老百姓喜歡看,政治上起作用”的創作理念緊密契合。
《講話》公開發表時,趙樹理的代表作《小二黑結婚》已經出版,《李有才板話》已寫成并準備出版。而他寫小說時還沒有看到《講話》。“我讀了,以為自己是先得毛主席之心的,以為毛主席的講話批準了自己的寫作之路。”趙樹理談到后來看到了毛澤東《講話》時的感受說,“十幾年來,我和愛好文藝的熟人們爭論,但是始終沒有得到人們同意的問題,在《講話》中成了提倡、合法的東西了。”因此他“像翻身農民一樣感到高興”,“我覺得毛主席是那樣了解我,說出了我心里要說的話”。用一位趙樹理研究者的話說,這是“政治家毛澤東的宏圖偉略與文學家趙樹理的創作理念的不期相遇、不謀而合”。
《講話》指明了“人民”不再是五四時期需要被啟蒙的大眾,而是歷史的、能動的主體;文藝工作者必須與群眾結合、向群眾學習,才能變成合格的文藝工作者。這種以人民為主體的文藝實踐,成為相當一段歷史時期內文藝發展的主旋律。而趙樹理正是《講話》精神最模范的擁護者和實踐者。
1945年8月,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取得勝利。中國向何處去?毛澤東和蔣介石,以及他們分別代表的共產黨和國民黨,在思考著更深遠的中國的前途與命運的問題。作為人民領袖的毛澤東,在與蔣介石和與斗的謀局中,將共產黨的生存與發展和為人民謀利益緊緊捆在一起,堅決實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改革,調動了億萬農民的積極性,最終取得了偉大的勝利。正是在這場偉大的歷史變革中,用《講話》精神武裝起來的宣傳、文化、文學藝術隊伍,發揮了重大的作用。他們用文藝作品熱情謳歌“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有力地爭取了國統區的民心向背、對共產黨的認同與向往。這支隊伍中,以趙樹理為代表的文學家、藝術家走在了時代的前列。
1946年,作為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家、時任中共晉察冀中央局宣傳部長的周揚,深知典型的引領意義,他的目光盯住了趙樹理。趙樹理的兩個條件是別的作家不具備的:一是解放區成長、共產黨培養起來的作家;二是已創作了《小二黑結婚》《李有才板話》《李家莊變遷》的成名作家。周揚在做了精心準備后,寫出了《論趙樹理的創作》,發表在1946年8月26日延安的《解放日報》上。在這篇著名文章中,周揚高度肯定了趙樹理,稱“趙樹理同志的作品是文學創作上的一個重要收獲,是毛澤東文藝思想在創作實踐上的一個勝利”。
周揚還要把趙樹理的作品傳播到國統區。1946年8月29日,《解放日報》發表的《滬文化界熱烈歡迎解放區作品》稱:《李有才板話》在滬連出三版都銷售一空,買不到的人們到處借閱,青年群眾中爭相傳頌,并給文藝界注入了新的血清,大家對于解放區生活的幸福和寫作的自由也更加向往。趙樹理的影響,開始遍及上海、重慶、南京為中心的整個國統區。而這時恰是國民黨片面撕毀停戰協定,全面發動內戰,蔣介石聲稱六個月解決共產黨軍隊之時。
1947年7月26日至8月10日,晉冀魯豫邊區文聯召開專題討論趙樹理創作的文藝座談會。會議反復熱烈討論,最后一致認為:趙樹理的創作精神及其成果,實應為解放區文藝工作者實踐毛澤東文藝思想的具體方向。8月10日,《人民日報》發表了《向趙樹理方向邁進》,陳荒煤在文章中說,在這次文藝座談會上,大家都同意提出“趙樹理方向”作為邊區文藝界開展創作運動的一個號召。
毛澤東的《講話》和解放戰爭這兩個重要的歷史條件,奠定了趙樹理文學在中國文學史上的特殊地位。中國趙樹理研究會會長趙魁元同志撰文指出:“兩個條件缺一不可。解放戰爭這個條件非常重要,沒有這個歷史條件,趙樹理方向不可能提出來。”正如孫犁所說:“這一作家的陡然興起,是應大時代的需要產生的,是應運而生的時勢造英雄。”
毛澤東同志《講話》的核心是“人民性”,趙樹理方向的根本是“人民性”。時隔大半個世紀,習近平同志在文藝工作座談會和中國文聯十大、中國作協九大開幕式上的講話與毛澤東同志《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一脈相承,把“人民性”放到重中之重的位置,再度闡述了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社會主義文藝,從本質上講,就是人民的文藝。”“人民既是歷史的創造者,也是歷史的見證者,既是歷史的‘劇中人’,也是歷史的‘劇作者’。”“人民的需要是文藝存在的根本價值所在。能不能搞出優秀作品,最根本的決定于是否能為人民抒寫、為人民抒情、為人民抒懷。”與此同時,習近平總書記的重要講話又顯示出強烈的時代特點與現實針對性。在新的歷史時期,習近平總書記特別指出,市場經濟條件下的“文藝不能當市場的奴隸,不要沾滿了銅臭氣”,現今的文藝有高原而缺高峰。這些現象背后的一個重要原因是,藝術家與人民之間仍然存在距離。在批評了抄襲模仿、快餐式消費、調侃崇高、扭曲經典、低級趣味、胡編亂寫、粗制濫造、追求奢華、炫富擺闊、脫離大眾、脫離現實等諸種不良傾向之后,習近平總書記總結說:“凡此種種都警示我們,文藝不能在市場經濟大潮中迷失方向,不能在為什么人的問題上發生偏差,否則文藝就沒有生命力。”事實證明,為什么人的問題深刻決定藝術家的精神資源,進而決定文藝追求什么以及如何選擇發展的方向。
認真學習領會貫徹落實習近平同志關于文藝創作的系列講話精神,正凸顯著“趙樹理方向”當下的意義:
一是始終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習近平總書記講:“文藝工作者要想有成就,就必須自覺與人民同呼吸、共命運、心連心。”趙樹理將自己的文學創作始終投注在人民群眾普遍關心、迫切期望解決的問題上,與人民群眾血脈相連,抒寫人民群眾的偉大實踐,謳歌人民群眾的優秀品質,他在時代的大變動中自如地為人民群眾塑像。趙樹理曾經說過,他和自己家鄉的農村社會,“有母子一樣的感情”,“離得時間過久了,就有些牽腸掛肚,坐臥不寧,眼不明,手不靈,老怕說的寫的離開了農民的心氣兒”。這樣和農民“心氣兒”相通的血脈聯系,就是他創作的根與魂。盡管工業化、城市化、現代化不會停下前行的腳步,一些山莊臥鋪已經只剩了淡淡的鄉愁,但是,從中國國情實際出發,時至今日,仍有近半數人口生活在農村,即使再過幾十年,基本實現了現代化,一個十幾億人口的大國,能離開農業和農民嗎?中國人的吃飯,能放棄18億畝耕地嗎?能放棄農村嗎?農業、農村、農民仍然是中國恒久的主題。趙樹理所取得的創作成就,昭示了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文學最深厚的根基存在于人民群眾之中,只有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把滿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作為文藝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把為人民服務作為文藝工作者的天職,才能創作出無愧于我們這個偉大時代的優秀作品。
二是始終堅持扎根人民、扎根生活。習近平總書記講,“文藝創作方法有一百條、一千條,但最根本、最關鍵、最牢靠的辦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人民是歷史舞臺的真正主角,生活是文學創作的源頭活水。中國文聯主席、中國作協主席鐵凝同志講:“趙樹理不但來自農民,而且始終不脫離農民,不背棄農民。他了解農民、熱愛農民,他是農民的一份子,他筆下的農民有著地道的農民特質,他講述的是真正屬于農民的心靈故事。農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在他的文字里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趙樹理在總結自己的創作經驗時說:“我的作品主題是在生活中碰到的。”“要真正深入生活,做局外人是不行的。只有當了局中人,才能說是過來人,才能寫好作品。”“當然,并不是每一個局中人都值得寫,同樣也并不是每一個參加了局中的人都能寫得好。必須要做生活的主人,對生活真正關心,有感情,以主人公的態度去對待生活的一切,到了村子里,娃娃哭了你要管,尿了也要管,這樣才有真情實感,寫出來的哭是真哭,笑是真笑。”這就是趙樹理創作的真諦。七十年,世事滄桑,風云變幻,多少旗幟、典范曇花一現,總被雨打風吹去;而“趙樹理方向”,卻幾經曲折,歷久彌新,巍然屹立傲蒼穹,就是因為這棵大樹的根深深地扎在人民的沃土中。
三是始終葆有向黨的文藝事業獻身的精神。趙樹理常說:“黨員作家,首先是黨員,然后才是作家。”他無論是身處順境,還是身陷囹圄,始終對黨忠誠不渝,什么時候都牢記自己是一個黨員,是一個黨的宣傳戰士,是一個黨的文藝工作者。他說他的很多作品,是為“趕任務”而寫的。他的創作,始終堅持“老百姓喜歡看,政治上起作用”。多年來,由于歷史虛無主義的影響,一些人無視中國革命的艱難與輝煌,在“去政治”的口號下,借此否定趙樹理的創作方向。試問:抗日戰爭時期以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為目標的政治、解放戰爭時期以推翻三座大山為目標的政治何錯之有?政治是時代的集中體現,如果我們把“政治”換成“時代”呢?趙樹理為摧毀一個舊時代創建一個新時代而鼓與呼,錯了嗎?當然,今天我們面臨的形勢與任務發生了根本變化,文藝生態也發生了重要變化,但作為黨的文藝工作者,就更要學習趙樹理的創作精神,深刻體會認識自己肩頭的使命和責任,深入學習和領會新時代習近平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藝思想,滿懷激情地投入到新的時代的變革之中,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領導下,將自己的創作與時代的發展、民族的進步緊密地結合起來,與人民的命運緊密地結合起來,不忘初心,繼續前進,努力筑就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文藝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