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哥和他的春聯

王忠范

每每過年寫春聯時，就想起曾經插隊落戶那個小村里的趙大哥。因為我和他都喜歡咬文嚼字，有一種特殊的感情。

我高中畢業下鄉當知青時，趙大哥才三十歲。他虎背熊腰、身體健壯，見人微微一笑算是打個招呼了。別看他走路慢慢騰騰的，可干活踏實，從不讓人超過自己。每每田間地頭休息時，趙大哥一邊卷葉子煙，一邊湊四六句、念順口溜、編對子，吸引不少人圍在他的身邊。那天他問我：“知道中國最早的春聯嗎？”我搖搖頭。他瞇縫著眼睛告訴我，五代后蜀皇帝孟昶的“新年納余慶；嘉節號長春”是中國的第一副春聯。別看他沒啥文化，卻懂得春聯，讓人油然而生敬意。從此經常跟他交往，漸漸地成為朋友了。我返城時，趙大哥還送給我一副對子：廣闊天地青春似火；都市故事人生如歌。

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四十周年那年，披著臘月的寒風，我來到趙大哥的家門前。呵，這磚墻套起的農家小院很氣派，正面的三大間磚瓦房高高矗立，飛檐流彩，窗明幾凈。東邊是貯糧存物的倉房，西邊整齊地排列著小四輪、播種機等農用機械。趙大哥笑呵呵地把我迎進他的客廳后，便讓趙嫂炒菜燙酒，說啥也要喝幾盅，非讓我品品農家的幸福生活。那時他真的有些老了，頭發上抽出一根根銀絲……

他告訴我，他承包了一座荒山，栽樹養羊，收入可觀，日子越過越紅火。他拉開抽屜，拿出個小本子遞給我，今年的春聯編好了。我翻開本子一看，上寫到：樹結金羊生銀欣逢盛世換新貌，辭舊歲迎新春老當益壯奔小康。我夸他的春聯編得好，有滋味。他放下杯子，深情地說，時光和生活都好，編春聯不用費腦筋，更不用擔驚受怕了。

那年春節，正是動亂歲月，家家戶戶連吃頓餃子都有困難。趙大哥干了一春半半夏，年終“倒分紅”，他只好借三十元錢過年。編春聯時，趙大叔百感交集，心里分外難受。他想來想去，最后寫了這樣一副春聯：耕耘春秋淋淋大汗濕天地，借錢過年漫漫風雪冷農夫。正是這副春聯，給趙大哥帶來了麻煩，批判他沒寫“鶯歌燕舞”，沒寫“形勢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若不是他出身貧農，備不住就得挨批斗。趙大哥捏了一把汗，從此不再編春聯了。

改革開放以后，趙大哥好像換了個人似的，精神飽滿，喜形于色，對生活充滿了信心。他給自己家與別人家編了許多春聯，什么“一夜春風大地涌綠唱豐收，萬民開懷高歌猛進當主人”，什么“經濟振興喜洋洋，致富發財樂陶陶”等等。趙大哥的春聯講真話，抒真情，詞句樸實易懂，對仗緊湊分明，頗受村民的喜愛與歡迎。這幾年，村里人對那千篇一律的印刷體春聯似乎不感興趣了，說還是趙大哥的方塊字好看，內容也貼近鄉村生活，便都拿著紅紙請他寫春聯。他從不推辭，現編現寫，簡直是日夜潑墨，樂此不疲。

現在已是臘月，遠處響起了鞭炮聲，我想年近八十歲的趙大哥又該為寫春聯而忙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