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米
上個世紀見過他一面,在我們報社門口,他坐在一個男同事自行車前杠的兒童座椅上。
那時大多數人沒有汽車。他來參加報社組織的一個活動,同事將他從小座椅上一把抱下來時,我才看清了他不是兒童,是成人。
他出生于農村,6歲停止了生長。對于異常者,農村的生存環境尤其殘酷,周圍人說:“這種長不大的人叫‘鎖子骨,打他不會疼,肉和骨頭可以做藥。”他嚇得大哭。
出門學藝,晚上宿舍里睡著,有人進來,呼地一下掀開他的被子看稀奇。偶爾出門,有人用雙手夾著他的頭,他雙腳離地被晃來晃去,絕望得想死。
苦難殺人,也練人。父母送他去工藝廠學畫,他個子沒長,內心卻長大了。無論發生了怎樣難堪的事情,都能平復心態,回家專心看書畫畫。到了青年時代,他藝術漸精,談吐風趣,書友、畫友和媒體工作的年輕人常常到他的宿舍喝茶聊天,一敘就是半夜。小小陋室成了年輕人的聚會場所。
他有過一段“艷遇”,和兩個漂亮女孩同住一屋檐下。
后來分到了住房,一度由妹妹照顧生活,妹妹生孩子了,兩個挺投緣的女孩來到了他的居室。她們一個在電視臺當主持人,一個在賓館做服務員,之前合租擠在一間極窄小的臥室里,不能燒飯。三人合計組成臨時家庭。房子不大,他把床鋪讓給女孩睡,自己打地鋪。
三人共處一室,相依相伴。休息天,他們會一起去外地游山玩水。她們生活上照顧他,精神上卻依賴他,在外面遇到傷心委屈事,回來向大哥訴說,他總能化解心結,連她們也感到奇怪。這樣度過了難忘的四個年頭。
后來,他將房子完全裝修成自己的家,所有尺寸皆是自己的,基本生活就可以自理了。矮桌小凳,“再大的人物來了,也得和我平起平坐。”
有過袖珍女友,很投緣,僅此而已,他希望生活盡可能簡單少煩惱。女友很理解。

由于工作出色,他被調到縣文物館,文物普查時與同事一起爬上千米高山,山民說:“這么熱的天出來干活,還帶個小孩來,受罪啊!”他一笑。有老奶奶牽著他的手到灶間去拿些花生、糖餅給他吃,他順從地接過,真像個乖小孩。
到朋友家串門,朋友家的小孩總把他當玩伴,他化身老頑童,一起玩得忘情,小朋友開心,他更開心。
比自強不息更難得的,是輕松幽默的人生姿態,很多健全人做不到,他不足一米的小人兒做到了。該不該仰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