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璜 譚小軍
二十世紀初美國人洛克以田野調查的方式開始納西族社會、文化等諸方面的研究,開創了納西學研究的時代。迄今近百年的歷史,該領域一直是相關學者熱議的話題,而洛克本人也被譽為“納西學之父”。洛克的研究多從民俗學、人類學角度,通過宗教經典和儀式解釋納西族的宗教信仰和社會習俗。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 《木氏宗譜》作為洛克納西研究的早期成果,盡管受到美國國家圖書館和洛克本人的重視,但是時至今日,這一重要文獻在使用上一直未能受到學界青睞,成為洛克諸多納西成果中的冷門。因此, “域外漢籍珍本文庫”編委會正當其時地推出了這部傳世珍貴文獻的整理本,以期化身千百,讓更多的人們了解知悉這部文獻,同時也有助于廣大讀者的閱讀和使用。
本次整理由香港大學中文學院楊文信教授主持,以美國國會圖書館藏洛克雇傭木氏畫師所摹繪的《木氏宗譜》為底本,比照了存世的其他版本,并參考諸書,形成目前最為完善的整理本,整理本之后附錄《木氏宗譜》彩色影印本,盡可能保留文獻原貌,以免信息流失。
《木氏宗譜(美藏本)》作為一部重要的圖像研究材料,對邊疆民族——納西族的民族歷史發展有十分直觀的揭示。
其一,據《木氏宗譜》所述,木氏祖先原是蒙古人,從三十三世畫像的演變可以看出納西統治者自我塑造的本族漢化軌跡。這種漢化在明朝中期以后更加明顯。木氏的漢化首先表現在“修身”。嘉靖年間木公訓誡子孫:“念祖宗之艱,述我所為善,內不可耽于酒色,外不可荒于犬馬。”在木府內部建有“萬卷樓”,收藏漢籍,筑“天雨流芳”牌坊,號召官民“讀書去”。木增以后,宗譜多有記載歷任土司文才的內容。
木氏的漢化以踐行“忠孝”觀為代表。嘉靖三十三年,因知府木高殺賊有功,授三品文職,嘉靖帝賜誥命一道:
“誠心報國,割股奉親。化行邊徼,威震北蕃。以德其名,忠孝兩盡,因才而譽,文武兼全。茲特升爾官,居三品,位列九卿,永為喬木世家。”
打破內婚制,與外族尤其是漢官宦家族聯姻,是其漢化的自我選擇也是適應王朝更替的需要。早期的木氏土司多與其他少數民族聯姻,其一到八世(元末至明永樂年間)妻均來自鄰近少數民族上層。自第九世起,木氏土司多迎娶漢姓官宦家族女子為妻,與明王朝為漢姓不無關系。據統計,九世到二十五世這十七世妻中,漢姓就有十四人之多,其漢化不可渭不迅速和深入。從宗譜記載來看,這些來自世宦家族的漢族女子多頗識翰墨知禮節。
同時納西族又比較完整地保留了本族的語言文字、宗教信仰、社會風俗,有著很強的本民族特色,由此可以設想納西族漢化過程可能與漢文化發生著沖突博弈以及融合,這一點清晰地體現在《木氏宗譜》中歷代木氏祖先的服飾、頭飾的演變過程中。
其二, 《木氏宗譜》是研究我國歷史上西南邊疆民族關系和中央地方關系的重要補充資料。木氏家族與中央的關系大體經歷了兩個時期,一是雍正改土歸流之前,與中央的藩屬關系。二是改土歸流之后成為中央直接管理的行政區劃。木氏的改土歸流具有特殊性,這種特殊性因其具有很大的偶然性。其起因竟是知府木興領兵襄助王師征討西藏,途中土兵誤殺年羹堯心腹。此事《木氏宗譜》有記:
“公至剌普地方,擺臺人巴松阻路,土兵殺之,搜獲所耽擱公文。行至阿墩子地方,始知擺臺巴松系川督年(羹堯)心腹人。驚惶之時,又接獲云貴部院蔣密諭,抄發川督年捏詞具奏一案,驚悸得疾,漸加沉重,拮據到家,病故。”
這件事后木興木崇父子相繼病逝。由木興第四弟木鐘繼任土司職。木氏家族內部又發生權力爭奪,遠支族人阿知立向云貴總督高其倬“捏控胞兄任內五虎十四彪頭人,指公攤派事案”,高其倬與年羹堯有舊,因此向雍正帝“具提改設歸流,以土府易流府,流通判換土通判”,木氏家族自此敗落。然而將其放在中央對土司整改的大環境中,麗江的改土歸流又有著某種程度的必然性。這些重要的歷史細節在《木氏宗譜》中亦有所體現,可為我們進一步關注歷代中央和少數民族地方的關系提供線索。
總之,《木氏宗譜(美藏本)》作為目前最為完備的讀本,為我們了解元明清時的西南邊疆社會提供了多方面信息,它的出版不僅可以為現有研究增補史料,也為我們走進納西社會提供了圖像學的研究視角,豐富了我們的研究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