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洪建
特朗普總統的最新“政績”,是以退出伊核協議的方式繼續在其支持者面前維護“堅守競選諾言”的形象,也順便完成了對歐洲盟友的“三連擊”。從退出氣候變化《巴黎協定》、挑動貿易摩擦到拋棄伊核協議,當初縈繞在特朗普身邊的“不確定性”迷霧已經散去,但不幸的是,歐洲隨后看到的是清晰、確定的美式單邊主義。
歐洲的憤怒可想而知。在美國退出《巴黎協定》時歐洲已經表達過“憤怒”,但它對歐洲利益的直接影響沒那么大,而且那時的歐洲對“改造”特朗普多少還有期待。在征稅和貿易逆差問題上,盡管特朗普對盟友的不留情面也讓歐洲顏面無光,但好歹還有“緩期執行”。而特朗普不顧歐洲大力游說退出伊核協議,則無異于給了歐洲一記大大的耳光。
歐洲將伊核協議視為其主導的、通過多邊合作解決核不擴散問題、維護周邊地區穩定的大手筆,是歐盟及其主要國家站上國際舞臺中央的奠基石之一。伊核協議也為歐洲企業和投資迅速恢復和伊朗合作、開拓更多中東市場提供了外交空間和政治支持。同時,正是伊核協議為歐洲贏得了維持中東局部穩定的時機和條件,難民、恐襲等棘手問題的解決都有賴于此。不給面子或直接打臉也還罷了,但美國退出伊核協議會同時直接觸動歐洲在外交、經濟和安全上的利益,歐洲不能不怒。
但歐洲對“任性美國”的無奈也一目了然。就像英法德這三個締約方一再強調的那樣,歐洲在外交上自然要繼續支持沒有美國參與的伊核協議,但這次顯然很不容易,不會像馬克龍總統召集一次“星球峰會”就能抵消一部分美國退出《巴黎協定》負面影響那樣簡單。
要維持伊核協議,歐洲首先得確保伊朗不因其他國家的刺激和內部強硬派的得勢而忘卻初心,繼續堅持放棄核武、尋求多邊解決的立場,而歐洲對伊朗和其他中東國家并無足夠影響力。當然最難的還是應對美國的殺手锏:重開對與伊朗貿易和投資的單邊制裁。美國這次像是動了真格,要對所有與伊朗有貿易投資關系的實體同時采取初級、二級制裁,而就在伊核協議簽署至今的短短兩年多時間里,已有大量歐洲企業和伊朗開展密切合作,在美國擬定的制裁名單上,空客、西門子、標 致-雪鐵龍和道達爾等歐洲大企業都赫然在列。留給歐洲盟友的唯一念想是,美國對制裁開出了六個月的緩刑,留給歐洲企業的只能是在迅速了斷對伊朗業務或是等著挨美國重罰之間做出選擇。
對于美國揮舞制裁大棒的長臂管轄,歐洲早就心生反感并深受其害,但對這種基于美國經濟和金融霸權的治外法權又苦無良策,歐洲人自己也承認,特朗普已經成為歐洲經濟持續穩定復蘇的“頭號威脅”。除了默克爾總理在時隔一年后再次喊出“歐洲不能指望美國保護、需要掌握自己命運”的悲壯外,眼下歐洲能做的只是去爭取通過影響美國建制派和輿論來讓特朗普在制裁問題上“法外開恩”,或是寄希望于美國中期選舉能讓民主黨在國會得勢并對特朗普施政構成更多約束,來減少歐洲企業的損失和對歐洲經濟復蘇的打擊。
從全球治理到經貿合作再到外交安全,特朗普將歐洲盟友虐了一個遍,也將“西方利益、安全和價值共同體”的概念和現實弄得體無完膚。在這一全方位打擊下,很難想象即便在特朗普之后能迎來一位支持“西方共同體”理念的美國領導人,還能將歐美關系修復如初?何況特朗普的任性已經越來越不像是他個性使然的心血來潮之舉,而是在美國社會擁有民意基礎的西方制度之殤。在文明、制度和規則等方面脫胎于歐洲的美國,似乎正徹底告別“美歐聯手主宰世界”的“大西洋時代”,而“西方世界”的自我解構也正逼迫歐洲走上獨立自強的道路。
特朗普的國家主義思維和單邊主義行為將世界帶入巨大不確定性之中,但也正倒逼其他國家和地區放棄對美國的幻想,重新思考和評價美國在國際格局中的作用,進而從維護自身利益、增進共同利益出發去努力發展免受美國損害的能力。認真思考并積極構建一個美國缺席的全球治理新模式、后WTO的多邊貿易秩序以及“后伊核協議”時代的核不擴散及地區安全機制,將是歐洲、俄羅斯以及中國等主要行為體不得不面對的、日益緊迫的共同課題和合作方向。
拋開特朗普的個性,西方的自我解構是全球化經濟和多極化世界發展的必然趨勢,它有助于我們找到認識當今世界變化的一個重要視角,也有助于我們獲取構建世界未來的必要材料。從大國博弈的角度來說,美歐疏離客觀上提供了中歐接近并在各個領域密切合作的機遇,盡管這一過程也會充滿曲折。從戰略競爭的角度來看,西方世界的自我解構正以一種之前難以預料的方式對東西方之間的觀念分野和利益分歧進行消解。從思想認識的角度來看,可以讓我們更加從容自信地分析其歷史經驗,從而為中國自身的理論構建和實踐提供有益借鑒。世界多極化之路道阻且長,但前景變得愈發清晰起來。▲
(作者是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所所長)
環球時報2018-0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