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悲苦惆悵的落寞之調，還是孤峭不屈的言志之詞

何語華

[摘 要]《秋暮吟望》是清中葉詩人趙執信的作品。詩中雖然出現了寒山、斜陽、落葉、煙水、鴻影、霜風、殘菊等悲秋意象，但詩人卻一反傳統文人常見的“悲秋”情，抒發了一種抗拒逆境的豪情逸興，表現了詩人拒絕夤緣鉆營，寧愿困頓一生，隱居終老的倔強個性。它不是悲苦惆悵的落寞之調，而是孤峭不屈的言志之詞。

[關 鍵 詞]趙執信；《秋暮吟望》；賞析

[中圖分類號]I06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2095-8854（2018）06-0012-01

小閣高棲老一枝，閑吟了不為秋悲。

寒山常帶斜陽色，新月偏明落葉時。

煙水極天鴻有影，霜風卷地菊無姿。

二更短燭三升酒，北斗低橫未擬窺。

趙執信自少穎悟，九歲能文。（十八歲中）康熙進士，授編修，（二十三歲）官至左贊善。抱異才，負奇氣，好飲酒，喜諧謔，有狂士之名。后因國喪期間，觀演洪昇所作的《長生殿》，（二十八歲）被革職（劉大杰《中國文學史》，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此后五十年間，終身不仕，浪游南中，徜徉林壑。從內容來看，此詩當是詩人暮年之作。

詩題“秋暮吟望”，概括了詩的內容。秋暮，點明了季節和時間；吟，即作詩；望，即所見之景物。

首聯“小閣高棲老一枝，閑吟了不為秋悲”，開篇述懷。高棲，即隱居。《宋書·謝靈運傳》：“選自然之神麗，盡高棲之意得。”小閣高棲，表明了隱居的人生態度。一枝，一根枝杈，典出《莊子·逍遙游》中的“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一枝，表明所占不多，且易滿足。老一枝，是說謹守本分，終老山林。首句的意思是：隱居于小閣之中，雖然感到局促，但始終心滿意足，終老未變。次句“閑吟了不為秋悲”，承上而下，并以“吟”“秋”二字點題。這句意思是：閑時吟詩作賦，絲毫不為秋天的到來而悲愴。悲秋是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一種情結。《楚辭·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杜甫《登高》：“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人常悲秋，我“了不”悲秋，這一句顯示了詩人欲超然物外的情懷，表現了一種獨特而倔強的個性。早年青云谷底的人生打擊已成過去，不妨流連于“過眼煙云忽若馳，投閑林壑雅相宜”（趙執信《遣懷》）的悠游生活。

頷聯“寒山常帶斜陽色，新月偏明落葉時”，寫遠眺之景。“寒山常帶斜陽色”是說寒山常常染著夕陽返照的顏色。山色是隨著時間的變化而呈現不同的景色，決非是不變的斜陽之色，但一個“常”字，表明在暮色蒼茫之際遠眺寒山，是詩人的一種喜好，是一種常態。面對斜陽、寒山，人們所生的情緒也未必全是悲苦哀愁的。王維《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中有“寒山轉蒼翠”“渡頭余落日”的詩句。斜陽、寒山之中蘊含著隱者之趣。斜陽返照寒山的那種深沉、闊大、微煦，契合詩人的心境，別有一種審美愉悅。“新月偏明落葉時”，時序至秋，草木搖落是阻擋不住的，但新月偏偏要斜照疏林，給清秋之夕帶來一份明麗、靜謐。“偏”突出了情態，將新月斜照的自然現象視為有意為之，似乎有一種抗逆境而上的個性。

頸聯“煙水極天鴻有影，霜風卷地菊無姿”，先遠觀，再近看。“煙水極天鴻有影”，秋水浩渺無邊，煙氣彌漫；有孤鴻掠空，投影水上。“霜風卷地菊無姿”，菊花被無情的風霜打殘、掃落，黃花委地，全無姿態。這兩句從不同角度勾勒出了一個嚴酷的環境。雖時過境遷，但早年的經歷并未完全淡出詩人的記憶，在詩中每每述及。他在六十一歲創作的《上元觀演〈長生殿〉劇十絕句》的最后一首，回溯自己因觀演《長生殿》而被革職的經歷，詩后自注：“余以此劇被放，事跡頗類蘇子美。”蘇子美，指宋代蘇舜欽，他亦是在任上被人借故誣陷，罷職閑居。可見這一事件對作者一生的影響。從“縹緲孤鴻影”、霜風、殘菊等意象中，我們都能看出嚴酷的環境給詩人帶來的摧殘。然而，詩人俯就了嗎？

尾聯“二更短燭三升酒，北斗低橫未擬窺”，全是針對上聯而言。二更，是晚上九點至十一點這段時間，是說夜漸深沉；短燭，是說燭已燒短，但詩人并不在意；三升酒，斤量很多，不是小酌。“二更短燭三升酒”，詩人以酒澆灌心中塊壘，自有一種抗拒逆境的豪情逸興。“北斗低橫”，秋天的后半夜，北斗七星的斗柄會打橫向下。“北斗低橫未擬窺”，是說天快要亮了，北斗七星已經低垂橫排，可詩人卻連看都懶得看，不管時光流逝，只管盡情飲酒。從中，我們也能看到詩人睥睨、高傲的個性。

2014年四川省語文高考試卷的詩歌鑒賞題考到了這首詩，要求結合全詩分析詩人的心境，題目給出的答案認為“詩人看似曠達、閑淡，實則落寞、惆悵”。那么這首詩是悲苦惆悵的落寞之調，還是孤峭不屈的夜飲之詞呢？

宋代葉夢得有詞：“何人解識秋堪美，莫為悲秋浪賦詩。”（《鷓鴣天·一曲青山映小池》）本詩雖然出現了寒山、斜陽、落葉、煙水、鴻影、霜風、殘菊等悲秋意象，但詩人卻一反傳統文人常見的“悲秋”情，而是自品山秋意境，自甘隱居山林，自得漫游之樂。盡管霜風凄緊，處境糟糕，但他不屈從，不俯就。從詩人的經歷來看，在“長生殿”案后，詩人亦有出仕機會，但他拒絕夤緣鉆營，寧愿困頓一生，隱居終老。從這首詩中，我們讀不到悲苦、落寞的情緒，反倒是在閑淡甚至是曠達之中，見到了一個孤峭、倔強、恪守本分的隱士形象。從這個意義上講，我們不能不說這是一首言志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