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閑人

劉亮程

有一陣，我想去縣氣象局工作。鄉里一個同事的媳婦在氣象局上班，我在他家吃過飯，同事媳婦說氣象局的工作就是天天望天。我想，要是我干這個工作一定能干好，因為我即使不干這個工作，也天天望天。

我統計過往飛機的時候，順便把每天刮什么風以及風向、大小都記了。我把風分成大風、中風和小風。大風是能刮翻草垛的風，一年有幾次。我們這里還有一種黑風，我也將其歸入到大風之中。黑風就是沙塵暴，一般來自西北邊，像一堵黑墻一樣從天邊移過來，從看見它到它移到跟前，得有一陣子。在外面的人趕快回家，把掛在外面的衣服收回去，把場上的糧食蓋住。黑墻漸漸移近，越來越高，空氣凝固了，不夠用了。那堵頂天的黑墻在快移到跟前時突然崩塌下來，人們瞬間淹沒在黑暗中。空氣里滿是沙塵，沙塵中裹挾著大大的雨點，落在身上全是泥漿。

中風是能刮跑帽子的風。小風剛好能吹動塵土和樹葉，又吹不高。再小的風就是微風了，不用記。

我們這個地方多數是西北風，東南風少。我統計風的時候，又順便把云和雨雪統計了。雨雪好統計，每年下不了幾場雨，冬天雪下得勤一些，也沒有多少場。

云比較難統計，我就用詩歌描寫，看到有意思的云，我就描述一番。描寫的時候還抒情，我把好多情抒發在云上。我想抒情時就逮住天上的一朵云。我把云分成忙云和閑云，還有白云和彩云。

我主要關心云的忙與閑。云在天上趕路的時候，我就停下來看云。滿天的云在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整個天空變成一條擁擠的路，云擠云，有時兩朵云跑成一朵，有時一朵跑成好幾朵。云忙的時候比人忙。閑云我就不說了，如果云在天上看我，一定認為我是地上的一個閑人。

（摘自《在新疆》江西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