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人淚

田紫嫣

在這座不大的小城里有條充滿香氣的馬路。這里有賣燒烤、賣雞蛋餅的，有賣關東煮的，但最特別的還是那個賣糖人的。

賣糖人的是個大爺，臉上溝壑深深，笑起來眼睛瞇成一道細縫，鼻子旁的皮肉有些松弛，臉上也有了老人斑，但穿的衣服總是很整潔。

大爺做起糖人來是賞心悅目的。那一雙手十分靈巧，翻出叫你眼花繚亂的花樣，手法很是熟練。大爺有個規矩，做糖人之前要先把手認真地洗一遍，叫顧客看了放心。接下來，便到了大爺的表演時刻。

做糖人分吹和畫兩種，大爺兩種都會做，卻總喜歡吹糖人，說這樣更能顯出手藝。他先將飴糖加熱，然后揪下一團，揉成球狀，用手指沾些淀粉，在糖球上壓一個深坑，收緊口子，快速拉出，拉到一定細度時，猛地折斷，立刻吹起造型。這講起來簡單，操作起來卻十分困難，要求操作的人心要細，動作要準確。接下來，是吹和捏的功夫。將糖管吹成中空薄扁的形狀，就可以開始捏了。大爺手上功夫了得，捏的糖人總是生動又形象。我常懷疑他是否還是一位工藝大師，不然，他怎能做出這猶如藝術品的糖人？

“好嘍，你要的孫悟空。”大爺將完成的孫悟空遞給我，只見孫悟空臉上幾根猴毛都被描了出來。這孫悟空可是集吹、畫、捏于一體，可以說是高規格的糖人了。看著神氣活現且頭上還有兩根大花翎的孫悟空，我竟有點舍不得下嘴。猶豫了片刻，我才舔了舔，一股甜味兒在嘴里蔓延開來。

太陽漸漸落山，天空被染成金紅。我站在糖人攤旁看著大爺捏糖人，不舍得舉步。路過的行人也被這些活靈活現的糖人吸引，駐足購買。大爺猶豫了片刻，忽然說道：“閨女啊，我下周就不在這里賣糖人了。”

“啊？”我先是驚訝，后是不舍。學業繁重，我已經習慣每周來這里買幾個糖人，欣賞大爺的精湛手藝和他那近乎表演的吹捏過程。在這里，我的心情總能得到放松。

“為什么？”我問。“城管說，要改善城市環境，下周就不準在這里擺攤了。”嘆息一聲后，他無奈地說，“賣了大半輩子糖人了，突然要閑下來，還真有些不習慣啊。”我又問：“那會有人接替您嗎？”大爺說：“賣糖人本身就賺不了什么錢，況且對手藝也有要求，現在要想找一個愿意學吹糖人的年輕人，唉，難喲……”

我忽然覺得嘴里的糖人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這些年小城里像大爺這樣執著地賣著日漸失傳的糖人的人已經少了。糖人、皮影戲等民間技藝逐漸從我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不禁感慨，不知何時人們才能少一些功利，認真地去感受和傳承我們的民族傳統文化。

轉眼間一周過去了，大爺賣糖人的攤子果然撤掉了，我們這些老吃客的心也空落落的。再走到那條馬路，各種各樣的香味已經沒了。而那天我手上的孫悟空，很久都沒有吃完，到最后那淡紅色的晶瑩剔透的糖人已經化了，黏稠的糖汁有一滴墜了下來，被我接住。陽光下，就像孫悟空眼角墜落的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