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心是青春的密碼

逄春階

好奇心是青春的密碼。這是一位八十多歲的老教授說的。他天天游泳，玩微信、微博，寫公眾號，追韓劇。有一次，朋友邀請老教授晚宴，他在朗誦完李白的《將進酒》后，唱起了流行歌《半壺紗》：“墨已入水，渡一池青花/攬五分紅霞，采竹回家/悠悠風來，埋一地桑麻/一身袈裟，把相思放下/十里桃花，待嫁的年華/鳳冠的珍珠，挽進頭發/檀香拂過，玉鐲弄輕紗……”活脫脫一個“80后”的調皮青年。那一刻，我在想，有好奇心，就自在，就快樂，有好奇心，就是“青春作伴”。

我多次采訪過著名作家王蒙，我驚訝于他的充沛的激情。2014年5月22日下午，我陪他在濟南曲水亭漫步，好多人認出了王蒙，紛紛上來跟他合影，王蒙來者不拒。他小聲對我講，濟南人還真有讀書的，我別在這里招蜂引蝶了。要上高臺階，我去扶他，他說：“不用，不用，我身體還棒著呢，身輕如燕，健步如飛。”說完，哈哈一笑。他什么都看，什么都問，一臉好奇。

我陪王蒙坐濟南護城河畫舫，黑虎泉、趵突泉、大明湖游了一圈，品泉水清茶，興致很高。“打到濟南府，活捉王耀武”。講解員說，這是解放濟南的著名口號。王耀武活捉在壽光，他化裝成商販，上廁所時，用外國進口的手紙。老百姓覺得不對，就報告了。王蒙笑著說，王耀武你這太不注意生活細節了，都什么時候了，你用塊土坷垃湊合著就得了，還得用進口衛生紙，窮講究。

在大明湖，聽講解員說，大明湖，水大不漲，水旱不涸，無蛇，蛤蟆不叫。王蒙饒有興趣地一個個問為什么，講解員回答完一個，他點一下頭。然后重復了一遍。臨別，王蒙先生有一問：清帝大興文字獄，仇恨“明”字，那大明湖為什么沒改名？導游也沒回答上來。王蒙若有所思，皺著眉頭看窗外，思緒不知又飛到哪里去了。

好奇心陪伴王蒙一生，他下放新疆，竟然學會了維吾爾語。怎么學維語？王蒙說，“文革”中，大家天天念《毛主席語錄》，他就干脆背維文版《毛主席語錄》，天天背，就背熟了。去年我采訪王蒙先生，他還即興背誦了一段。

樂天派的王蒙，看到什么都能入迷，都能入眼，都能入腦入心，都能成趣。在王蒙眼里，新疆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這里可以創造人間奇跡，這里的大漠戈壁都積淀著智慧，這里的空氣中都彌漫著靈氣，這里的四季都有收獲，這里的草這里的木，這里的冰這里的雪，這里的山水這里的風，他都吸納。王蒙不止一次談起新疆刀郎木卡姆，他說：“因為有了木卡姆，沙漠不再沉睡。它把生命激活，把世界激活，把綠樹和紅花激活，把青春激活。”

人到中年，好多人進入一個疲倦期，對什么也不感興趣，干什么都沒勁兒，提不起精神。可是王蒙不，直到現在筆耕不輟，他一氣寫了六十多年，寫了1700多萬字。年過八旬還出版了長篇《悶與狂》，讓我驚訝的是，小說的敏銳度和敘述節奏根本不像一個八十多歲的人寫的，洋洋灑灑，一氣呵成，一點看不出老態和頹唐。文學評論家王干說，《悶與狂》的寫法太年輕了，太青春了，像瘋狂的文字精靈在舞蹈，像張旭的書法在咆哮。

青年人自有好奇心，自有“張狂和莽撞”，自有頭角崢嶸；中老年人保持好奇心，自有沉淀后的一抹亮色，自有長途跋涉后的輕松與幽默，羞澀與溫柔。如此，人間就多一些青春氣息，少一些暮氣、怨氣、塵埃氣。

中老年人有了好奇心，就會欣賞青春，寬容青年。青年人有想法，有看法，有自己的做法，有自己的活法。他們肯定有缺點，有不完美之處，但他們的缺點是在成長路上的缺點，彰顯的，潛隱的，感性的，知性的，理性的，都有。他們的缺點很容易變成亮點，進而成為優點。他們的缺點和優點，根源都在于好奇心。

永葆好奇心，永葆青春。看到老年人欣賞青春的姿態，我常常想起帕斯的詩句：“撫摸太陽、雨水和時間的皮膚/向綠色的枝條仰望/傾聽葉子水一般的歌唱……”

青春萬歲！

摘自《檢察日報》2018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