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起那明亮的生活

李金花

冬日，我在香樟樹下等車。眼前還是十多年前的廠區，金色的公司門頭字牌在陽光下閃耀著一絲絲溫暖的光。不遠處，一座座青山或者說是矮丘依然綠中泛著點黃。

與園區其他規模巨大的公司相比，這家雖然排不上名號。但我仍感覺這個地方有一種獨特而又磅礴的氣勢。

穿過廠區正中間的通道，兩側是高大的鋼結構廠房。大型的機器在轟隆作響，生產線上依然繁忙。

在生產區的盡頭，隔著一方小池塘，一條水泥路連接著一幢4層小樓。這里就是一號家屬院。小小的家屬院，四周砌有水泥圍墻。此時，爬藤植物干枯的枝蔓殘留在上面，這是春夏秋生長延伸的觸角。

102號房，兩室一廳，窗明幾凈，南北通透。我們曾經在這里住了兩年零一個月。我不在這個單位上班，但住在家屬院。每天乘坐11路公交車，一路晃晃悠悠，從市區到這里。

在下班的路上，總會遇到一個女孩子。她在我后兩站上車。起初，我并不在意。

有一次，聽她打電話，口氣很厲害的樣子，可能給她男朋友打的吧。車上人很多，她居然旁若無人。聽口音，是一個重慶女孩。然后我的目光越過無數個人就看見了她。小小的個子，干凈的膚色，穿著復古的連衣裙，戴著一副大大的耳環，有點特別，不是美女，但很順眼。再以后，經常在車上遇見她，或是匆匆忙忙，或是很安靜的樣子。

她似乎總是很忙碌，十有八九是在和人通話，內容是和工作有關。大多數時候，和我一樣，喜歡站在后半節的車廂。

這樣的路上，本是枯燥的路途。但是一個不相識的人，與我一同走著，感覺非常奇妙。

公交車從擁擠的市區穿過，繞過一座山，經過數個小區，終于到達一號家屬院。

整個廠區最外側是辦公大樓和食堂。食堂有一位技能神奇的大廚，會做各種菜系。辦公室經常在周五的晚上組織聚餐，地點就在食堂。平常就餐的桌椅重新組合排列，成了一張張融洽的大飯桌。當然也會另外布置一個小舞臺，即興表演的歌唱、舞蹈、相聲段子都會輪番上演，插科打諢，不拘形式。

夏天的晚上，食堂外的空地上還會架起幾只炭爐。公司的職工家屬都來幫忙，把肉啊菜啊都串好，然后小伙子們就開始燒烤。一開始，孩子們都圍在爐子旁邊等著第一口的美味，吃飽了，就在空曠的廠區追逐玩耍。夜空下，看得見淡淡輪廓的遠山，聽得到花草間蟲鳴的聲音。

這種生活是熱鬧的，接地氣的熱鬧。

印象最深刻的，還得是種地一事。家屬院一側有塊空地，按照規劃，是用來建造二期廠房的，但因為生產進度滯緩等種種緣故，一時工程擱淺。現在仍是空地，長滿了雜草。

有人提議，種點菜吧，別把地荒廢了。土地在建筑商眼里是不斷上漲的金錢數字，在農民眼里是滿倉的糧食，而在工友們看來則是一片收獲的蔬菜。

辦公室商議了一下，覺得可行。經大伙兒商議決定下了班吃過晚飯，所有家屬院的員工，一家派一人，出來抽簽。地被分成了幾十小塊，方方正正的。站在星空下，每個人都很興奮，忍不住猜測和議論即將屬于自己的那塊田地。

地分完了，各家各戶開始播種計劃，也暢想著收獲的盛景。當夜，家屬院內的燈光比任何一晚都要明亮。

第二天，每塊地上，都有人影晃動，有的除草，有的翻地。我正納悶哪來的農具。這里是工業園區，買農具的話，要到很遠的一個小鎮上。仔細一瞧，五花八門的工具，長得也很奇怪，市場上還真沒見過。原來這是職工利用車間的下腳料或廢棄的材料自制發明的，有耙式的，鍬式的，鎬式的。群眾的智慧真是無窮啊。

幾天后，種子買來了，水澆上了，肥也施上了。大家樂此不疲地在自家的三分地里耕耘。

看得到希望的勞動是最令人愉快的。今天的一株苗就是明天的一樹果吶。

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抱著一種種豆必得豆的想法，但在植物生長的漫長過程中發現，種植并不比工作輕松。大家都少有經驗，尤其是“80后”的年輕人，除了認識漢字和電腦，哪里種過地。漸漸地有些人有了棄田成荒的念頭。于是，公司黨支部成立了幫扶小組，讓年長的同志幫教小伙子小姑娘。

在這三分地里，收獲的不僅是果實，更是一種愉快的心情。因為親近著自然和土地，目睹著植物的生長，也明白了季節的更迭規律。

有一天，隔壁的林姐告訴我，小孫家的豆莢開花了。我說，我種的豆莢長這么高了，怎么還沒開花呢？她安慰我，也許品種不一樣。過了一個星期，又去翻翻豆莢葉子，竟然已經結了許多的小豆莢。原來豆莢的花太不顯眼了，以至于被人忽視。蔬菜真是和花卉不一樣，不招搖，多實在啊。

晴天里，站在地頭壟間，和鄰居們談論著今天地里蔬菜的長勢。有辣椒、豆角、黃瓜、生菜、西紅柿，一派田園風光。有鮮紅的、碧綠的、嫩黃的，色彩鮮艷。

這樣的生活與繁華和現代無關，但回首之時，卻是一片明亮。

（摘自《江南晚報》2018年3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