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窩”

徐曉敏

剛搬進臥室時，我便考慮著給它取一個名字，想了半天，覺得那些個什么館、什么閣、什么居雖然風雅別致，但都于我不合適。最后，便返樸歸真，美它名曰：“窩。”

聽名字——窩，便知道它大不了。的確，它的長不過四米，寬不過三米。但它卻完全屬于我自己，這便足夠了。世界上有多少東西能一成不變地屬于你自己一個人呢？為數不多吧？所以，這已經很夠了。

推開那扇向西的奶黃色的漂亮的門，便跨進了窩里。里面的四壁連同天棚都刷成白色。四壁上，沒有時下走紅的大明星的劇照，也沒有象征主人高風亮節的“梅”“蘭”“竹”之物，有的只是一片柔和的白。因為，我一直固執的認為墻壁的顏色應該是白色，并且，在我的認識里，一個東西的本質如果被其他的東西遮蓋，那便是一種悲哀。現實生活自然不能盡如我意，但我可以盡量避免。所以，我主張墻壁是白色。四面墻都是白色，和諧統一，而且和我在心靈上有某種默契，實在叫人滿足。

在布置窩時，我想：臥室，臥室，顧名思義便是睡覺的屋子，所以我只想在里面放一張床，后來因為沒地方擱臺燈，才勉為其難的加進了一張桌子。這便是我的窩中的“金玉”。

羅丹說過：“美在生活中是無處不在的。”確實這樣，我的布置的簡單甚至有些拙劣的窩里卻還能被發現出許多好處來。仰在床上，不要閉眼，一片白色的天棚便撲入視野。許是建筑工人技術的緣故吧，天棚表面有許多縱橫交織的裂紋。這當然于天棚的堅固有妨礙，但于我卻有益。我把它們分成一個個的區域，每個區域便是一幅純線條的極抽象的畫。這些畫不屬于任何流派——這是它的最獨到之處，而且創造這些畫既不用筆，也不用紙，只是用了極豐富的想象力——這很重要，不然的話，那些裂縫就只是裂縫而已。景物最大的妙處就在于如果你愿意，它永遠能和你相看兩不厭，所以每當閑暇之時，仰在床上創作這獨特的畫，我總是最樂于此的。一些日子下來，我便把天棚叫作“畫板”。在我布設簡而又簡的窩里有了這無有終極的既是裝飾物又是消遣物的“畫板”，我覺得自己的窩的里面竟能用“豐盈”這個詞來修飾了。

窩里極其簡單的布置，倒給我留下了一塊足夠大的活動場地。在地上鋪一領涼席，盡可以在上面翻騰跳躍，如果愿意在上面睡一覺也行。窩的門閉著，我看不到別人，別人也看不到我，沒有人干擾我，我也盡可以眼不見外物心不煩世事的樂一陣子。

窩里甚至沒有被比作陽光、面包、階梯、窗口、營養品、翅膀的書。因為我一向不贊同把書當作消遣品，況且我認為書有時會或多或少的束縛讀者的思想，這與我把窩作為自在之地是相悖的，所以在我的窩里是絕尋不到半點書香之氣的。可是我絕不會寂寞，在這個安靜的環境里，我足可以“撫四海于一瞬，觀古今于須臾”，“悄焉動容，思接千里”，——有什么消遣能比這更豐富，更有趣呢？這又是窩的一個獨到之處。

窩里的生活讓我滿意。可是有一天我發現我的窩是一個大屋的一部分，而我也屬于窩外的大千世界，窩里的生活盡管自在，但外面的世界更精彩，窩只是我休憩的港灣，而絕不是我的大海。我走出了窩。——雖然它于我永遠需要，但是，我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