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陽光，和心上人的模樣

■ 水生煙

1

雪從清晨便開始飄搖落下，潔白的六瓣雪隨風溜溜地打著旋兒，不知不覺積下了厚厚的一層。樓下的操場上，男生們正在進行一場雪地足球賽，女生們大多怕冷，躲在教室里看書、聽歌，也有人拿出習題來做。江小漁正翻看著一本漫畫，聽見教室門外有人說：“丁沛和陳誠打起來了！”當江小漁跟著幾個女生一起跑到操場上時，丁沛和陳誠已經被同學拉開了，雪地上有凌亂、雜沓的腳印，呈現出不太和諧的觀感。

江小漁隱約知道他們為什么打架，臉頰倏地熱燙起來。回到教室后，丁沛和陳誠經過江小漁身邊，各自坐回座位。江小漁心底惴惴不安，若是比學習成績，丁沛自然是班級里的常勝將軍，可是論打架，江小漁覺得丁沛是打不過陳誠的。她回過頭時，看見丁沛正將斷了腿的眼鏡捏在手里端詳，丁沛抬起頭發現江小漁正在看著他，便對著江小漁苦笑了一下。

上課時，班主任表情嚴厲地質問：“誰先動的手？”陳誠垂頭喪氣地站起來，眼睛里寫滿了不安，他剛要回答，丁沛卻站起來，搶先回答說：“是我。”班主任明顯有些意外，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們可真行！兩個高三的大小伙子，玩著玩著就惱了？”教室里有低低的笑聲傳出來，班主任的臉色也舒緩下來，嘆了口氣說：“你們兩個坐下吧。”

陳誠愣愣地坐在那兒，有些沮喪，也有些不解，看著沒有了眼鏡的丁沛，將教科書幾乎舉到了鼻梁上，又忍不住覺得好笑。“明明是我先動的手，你逞什么英雄？”趁老師板書時，陳誠寫了一張紙條，捏成一團扔到了丁沛的桌子上，又彈跳在地，丁沛剛想彎身去撿，班主任偏巧回過身來，倒把陳誠驚出了一身冷汗。

2

課間時，坐在前排的江小漁主動提出和丁沛換座位。丁沛沒有推辭，笑起來時眼角彎出溫柔的弧度。丁沛抱著書本走到江小漁的座位上，看到她寫在本子上的三個字：對不起。丁沛拿起筆，在旁邊畫了個有著大大笑臉的卡通人像。丁沛知道江小漁是在真誠地說抱歉，他早聽說班里的傳聞，也看得出陳誠對她表現出的好感。如果說之前那些閑話讓他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那么體育課上陳誠的敵意倒恰好給了他一顆定心丸。雖然從小到大丁沛都不是個會打架的男生，但他懂得遇事不能畏懼。

而像江小漁這樣漂亮又文藝的女生，怎么可能沒有男生喜歡呢？陳誠每天在放學的路上等她，搜腸刮肚地找話題和她搭訕，在許多個夜晚發消息給她。江小漁屢次拒絕，陳誠卻追問：“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江小漁不說話，陳誠便一直猜測，他說出一個又一個名字，江小漁只是不答，卻在他說出“丁沛”兩個字時，江小漁的眼睛里晶亮一閃。“是丁沛嗎？”陳誠追問，“他那么優秀，如果你喜歡的人是他，我保證以后不再打擾你了。”江小漁猶豫著，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心里卻又立刻后悔，為什么不找其他理由搪塞，卻將自己的心事和盤托出？自己那珍而重之的心事，陳誠竟是第一個知道的人。于是，江小漁再三叮囑他：“你不能說出去。”

陳誠答應了，可是這并不妨礙他看丁沛不順眼，丁沛修剪整齊的鬢角，課堂上朗朗回答問題的聲音，以及校服領口處露出的白色衣領，全都看不順眼。球場上，陳誠帶球跑動，丁沛從一側跑過來攔防，陳誠看了丁沛一眼，腳下滯慢了一步，球便被丁沛一腳踢走，不由得怒從心起，借勢大力撞在丁沛身上，拳頭也不由分說地砸了過去。丁沛愣怔一下，用力地推開了陳誠。陳誠又沖過去，兩個人便廝打在一起。丁沛的眼鏡從衣袋里掉出來，被踩在了腳下。江小漁猜出了事情的大概，更加后悔對陳誠透露自己原本層層疊疊被藏起的心事。

她沒想到自己回座位拿下節課的書本時，在書頁中看見一張用鉛筆繪的小圖，是一個穿校服的女生背影，雙臂端正地擺在書桌上，略略側著頭，馬尾高高地束起，畫面上有黑板，有高考倒計時牌，也有開著的窗戶和窗外的樹。描畫簡潔，卻很美。江小漁認得，這是丁沛的手筆，也看清了畫面上那個女生校服后背上的字母，不是校名全拼，而是自己的名字：JIANGXIAOYU。

3

冬天的傍晚，天早早地便黑了。放學后，江小漁執意要和丁沛一起走。丁沛知道，江小漁是怕陳誠再找自己的麻煩，江小漁心思細密，處處透著為他著想的溫暖。兩個人一起走到離丁沛家不遠的路口才分開。江小漁剛走進臥室，手機就響了，是丁沛發來的消息：“到家了吧？”“嗯。”她快速地回復他。短信提示音再響起來時，卻是陳誠發來的消息，他說：“對不起。”陳誠剛才就走在江小漁和丁沛的身后，看著他們并肩而行的背影，自悔著白日里的冒失。

江小漁忽然就釋然了，青春里的喜歡有時竟如六月雨，忽一時鋪天蓋地，又一時雨住天晴，竟全是情緒作怪。丁沛呢，會不會也如陳誠一般，喜歡時洶涌又執拗，熱情退卻后又覺得是一場夢幻？而江小漁相信，喜歡是將心動隱忍，將心事緩慢地看清，再將腳下的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她不再擔心陳誠會找丁沛的麻煩了，而雪地上的一場打鬧，倒使陳誠和丁沛兩個人的關系變得融洽，甚至要好了。再一節體育課上，男生們紛紛要求再踢一場球，而陳誠的喊聲最響亮，女生們也被老師催促著去了操場，呼吸冬季冷冽卻清潔的空氣。這一回，陳誠和丁沛成了隊友，他們傳球、進攻、防守，默契度竟很高。

而江小漁也習慣了和丁沛一起放學，某一天的放學路上，丁沛將一個厚厚的本子送給她，叮囑她回家再看。江小漁不明所以，卻笑著應了下來。于是，丁沛抬手拉開她的書包拉鏈，將本子裝了進去。江小漁回家打開，每一頁都畫著少女的身影，側臉或是背影，少女微垂眉眼，馬尾齊肩，而校服上的全拼字母，卻是同一個名字：JIANGXIAOYU。每一幅畫的右下角都有日期，而第一張畫上的日期竟然是兩年前。“之前我就在想，每畫完一個本子，便將它送給你，可是等到一個本子畫完，我卻沒有了勇氣。”丁沛的字跡寫在卡片上，輕輕的筆觸像是他小心翼翼的語聲。“是陳誠教會了我勇敢。”丁沛說，“我從來不敢唐突美好，當令我心動的人與事來到身邊時，我除了凝望，從不敢作他想。但是以后，讓我們一起收集人生路上的點滴美好，好嗎？”

江小漁這才明白，兩年來，自己與丁沛竟不約而同地保守著同一個秘密。她不禁歡喜又慌張，明知他聽不到，卻還是忍不住輕緩而肯定地回答了一聲：“好。”如同冬日穿透玻璃窗，灑落一地的陽光，少女的心上彌漫開大片大片的溫暖、光影與夢想。光陰久長，來這海海人生一趟，總要用心看一看冬日陽光，和心上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