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穿校服的你與我

■ 汪彥中

1

作為一個高中生，我平日里基本上見不到不穿校服的同齡人。

我所在的中學，校服的樣式很保守，只有單調的運動服樣式，藍白相間，設計得很懶惰，其他學校也都差不多。學校里通常只有帥氣的男生和好看的女生，才可以通過一張漂亮的面容脫穎而出，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所以依照這種情況，我永遠只能和大部分高中生一樣，日復一日地單調下去，變成“丑陋學生集團”中的一員。我一直以為這就是人生的常態。

但是，在搬進新入住的小區不到一個月的時候，我無意中見到一個人，與我之前見過的所有學生完全不同——她是一個不穿校服的人。

那個女生長得算不上漂亮，雖然有一頭長發，但是臉太圓，下巴上有一道溝。后來，我知道那叫“美人溝”，通常長在男生的臉上時才好看。我幾乎從未見過她穿校服的樣子，但我能確定她也是個高中生。她家就住在我家旁邊的一棟樓里。

第一次見到美人溝女生是在一個陽光充沛的初春下午。她家住在一樓，陽臺的窗戶外是一個花壇，那天，我騎車回家，路過那里時，看到有男男女女幾個高中生，推著單車，隔著花壇在跟她聊天。我經過那幾個人身邊時，西邊斜射而來的陽光剛好變成金色，照在她的側臉和半邊長發上，于是，她臉上那道陽光就變得金黃、耀眼，讓人過目不忘，我因此就發現她沒穿校服。

那樣的天氣里，她只穿著一件白色的毛衣，圓形的高領圍住她的脖子，讓人無端地覺得她的脖子很長。她不停地捋著頭發，和窗外的同學有說有笑。那幾個學生全都穿著冬季校服，顏色是黑色夾雜著咖啡色，這讓我想到小區門口餅屋里賣的某種巧克力味的蛋糕。從校服上判斷，我知道他們是小區北門對面那所重點高中的學生。

觀察幾秒后，我騎車回了家。那天晚上，很多想象開始在我的腦袋里生長出來。我只看過那個美人溝女生幾秒鐘，但已經開始猜測她的日常生活了。那所重點中學的生源很好，還有兩個快班，我感覺她肯定是其中一個快班里的學生，因為我發現她臉上充滿自信。快班的學生通常總是充滿自信，因為“快班”二字會給老師帶來信心，而老師一旦有信心，就會在學生身上催生出自信來。美人溝女生就是那種典型的陽光女生，否則，如何解釋下午籠罩在她臉頰和頭發上的那層金黃色光輝？至于我這種普通學生，則比較適合夜間出沒，去上補習班。而且，美人溝女生還有很多朋友，不然，她何以笑得那么燦爛？相對于我這種在學校沒什么朋友的人，她這種人活得輕松、自在，生活里的一切都那么平靜、祥和，充滿溫馨的氣息。而我每天單單在上學這件事上就充滿了意外，總是不斷地遇上堵車、輪胎沒氣、早晨睡過頭之類的事情。美人溝女生這輩子要比我少遇到多少麻煩事呀！

之后的幾天，我早晨頂著涼風，騎著車去上學時，總是會想，“別人的生活總比自己的好”這種事，簡直就是一種定律。

2

第二次見到美人溝女生，是六月的一天。我去逛小區附近新開的一家倉儲超市，超市二樓的文具柜臺旁邊有一塊賣音像制品的地方，我在柜臺前轉著，就在這時，我聽到有人在哼歌，就在我身邊不遠處，哼的是《最熟悉的陌生人》。很巧，那段時間我也在反復聽這首歌，有熟悉的曲調入耳，我馬上條件反射地轉頭看過去，是美人溝女生。意識到有人在看自己，她頭也不抬，停止哼唱，轉身就走。她的父母站在不遠處推著購物車，兩個人眼鏡的表面反射出超市天棚上的日光燈的光芒，看上去充滿智慧。

今天，美人溝女生沒穿白色的毛衣，而是穿了一件白色的運動衫，領子后面帶一個小巧的帽子。

這時，一群中年婦女推著購物車擠過來，想要搶購促銷商品，她們擋在我面前，使得美人溝女生的身影又從我眼前消失了。我的聯想再次展開：她肯定出身于高級知識分子家庭，早聽說小區里住了好多大學的老師……

后面那幾天，天氣一直很熱，我家桌上的苦瓜炒雞蛋頓頓不少。我一邊拿筷子挑揀里面的蛋花，一邊猜：高級知識分子家庭的晚飯里，也會有這么多難吃的苦瓜嗎？

我一直不能獲得更多關于美人溝女生的信息，只能用自己無邊無際、無憑無據的想象力去想象她的生活。

直到我再次見到她，而且見到了她嶄新的面貌——她終于也穿校服了。

那是九月上旬的一天晚上，我從小區北門出去，想逛逛書報亭，正巧遇到重點高中開校門，從校門里涌出許多穿得跟巧克力味蛋糕一樣的學生。當時，我就放慢腳步，心想說不定有機會能見到美人溝女生一面。沒想到運氣就是那么好，下一分鐘，我就看到了她。她和另外兩個女生并肩，指手畫腳地邊聊邊往西邊走。

她今天也穿得和蛋糕一樣，但我仍舊一眼就認出她。我發現她和身邊其他學生的樣子完全不同，她的臉仿佛比其他女生都要清晰分明。

她為什么就是跟其他人不同呢？在之后一段時間里，我苦思冥想，最后得出一個結論：因為她不戴眼鏡。

3

高二下學期開學后不久，一個星期天的中午，我被母親派去小區對面的飯館買酸菜魚回家。魚燒好后，我端著不銹鋼鍋往回趕，在路過美人溝女生住的那棟樓時，對面走過來兩個人。我往旁邊讓開，同時抬頭看過去，馬上認出來其中一個就是美人溝女生。她今天也沒穿校服，而是穿一件白色羽絨服，還配了一條大紅色的圍巾，滿臉笑意，讓人感覺特別溫暖。她身邊是一個高個男生，穿著蛋糕校服，面色白皙，也不戴眼鏡。此時，他正摟著她的肩膀，兩個人有說有笑。

這副景象讓我吃驚，而且極度羨慕。

這時，美人溝女生斜眼看了我一下，旁邊那個男生看見她這副樣子，笑起來，說：“怎么，餓啦？”之后，兩個人便與我擦肩而過。

我慢騰騰地回到家里，把鍋放在桌上，只覺得一雙手又酸又疼，不光手難受，心里也難受。

那天夜里，我根本睡不著，心里有一團無名火在不停地啃噬我的身體。他們兩個人看我的那種眼神，我怎么也忘不掉。那種眼神我很熟悉，在學校里，我經常被人這么看。濃烈的悲哀發酵到極致時，我突然產生一個大膽到近乎瘋狂的念頭，這念頭噴涌而出，我根本壓抑不住，它爬上我的心頭咬我，讓我甩不開。我問自己：“你可以這樣做嗎？這么無恥的行為，合適嗎？”

就這么半夢半醒地睡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我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看著自己眼眶烏黑的模樣，簡直頹廢得不像樣子。于是，我又問自己：“現在這種狀態，和所謂的‘無恥’比起來，哪個更慘？”

最終的結論馬上就得出了。我把書桌上的眼鏡裝進盒子里，塞到抽屜深處，然后出門上學。

4

摘了眼鏡，上課的時候，黑板上的粉筆字在我眼里全變成了一個個模糊的白色光斑，直到一個星期之后，我的眼睛才終于稍微習慣了些。

那天是星期五，放學后，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把車騎到小區北門停下，不停地看手表。不久之后，上晚自習的學生們就從校門里涌出來吃飯。我雙手提著書包，站在學校門口，很快就等到了美人溝女生出現。那個高個男生也跟她在一起，我由此確定了他們兩個人的關系。他們也都注意到了我。我沒戴眼鏡，面無表情地站著，確認他們確實看到了我，然后目送他們走遠。

效果不錯，我相信他們已經認出了我。

眼鏡是沒了，但是人的長相不是那么簡單就能改變。有一天晚上，我洗完澡，站在浴室的梳妝鏡前，仔細看著自己的臉。最后，我把目光集中到母親放在浴室架子上的那些護膚品上。我伸手從架子上拿下一瓶乳液，偷偷擠出一點，開始往臉上抹。

事實證明，那些護膚品并不都是騙人的產品，只是那段時間風大，為了保護好臉，我只能天天戴著口罩騎車。于是，在學校里，我開始養成偷窺那些帥哥、美女們的習慣，倒是很快發現了他們與眾不同的另一面。

一般高中生的頭發基本上都是邋里邋遢的樣子，隨便弄弄就出門上學了，但是他們那些人不同。頭發表面上看起來雖然沒有太夸張，但實際上肯定都是精心打理過的，頭發的光潔度、反光感、整體的形狀都有講究。這樣一分析，問題立馬就變得簡單了。一個周日的下午，我拿著攢下的零用錢，在小區附近的一家發廊里把頭發處理了一下，從發質到發型，從額前到腦后，全都修整了一遍。

隨后的一段日子里，班里的同學陸續發現了我的變化，周圍的女生都來問我“你的頭發怎么了”，男生也偷偷在背后議論我。我強忍住不耐煩的情緒，敷衍地應付他們，心里想的卻還是那天晚上我端著鍋走在路上時，美人溝女生和高個男生朝我看過來的眼神。

突然之間，我腦子里靈光一閃，意識到了他們為什么看起來不一樣了。

是表情。他們那些人的臉上總是掛著微笑，洋溢著輕松和自信。可是我們這種人，每天在學校和家里永遠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讓人一看就覺得煩躁。

他們的老師對自己的能力和學生的能力都很信任，不會整天把學生罰來罰去；班里學生的生源也好，不會拉幫結派、彼此猜忌，甚至落井下石；有能耐把孩子送到重點高中的家庭，日常生活中肯定也是充滿歡聲笑語，家長和孩子之間的關系也不會那么緊張。快樂的學生總是相似的，倒霉的學生則各有各的不幸。生活本來就苦大仇深，這可不能怪我。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既然選擇了要改變自己，那就只能咬牙挺住，繼續和周圍的一切負隅頑抗下去，我只能成為那種曾經令自己厭惡和鄙視的人。

我強忍不適，對身邊的同學露出微笑，說：“是啊，換了個發型，你們感覺怎樣？”

此后幾天，每天都有同學跑來找我聊天，我不得不每天憋出一臉的微笑去和他們打交道。說來也怪，原本我在班里從來都是沉默寡言，但自從開始和別人說話以后，好像連我自己都越來越放得開了。那些來找我聊天的同學們臉上往往都帶著笑，我也就很自然地笑著回應他們，到后來，居然也習慣了自己這副“嘴臉”。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物種。

另外，雖然我已經盡力在適應，可不戴眼鏡的我還是沒法看清很多板書內容，于是有一天，我不得不去找班主任，小心翼翼地請求他幫我把座位調到前排。本來我以為，以班主任的脾氣，他肯定不會同意，反而還會質問我為什么不肯戴眼鏡，然而結果并非如此。他朝我上下仔細打量好一陣之后，不但批準了我的請求，而且直接把我調去了教室第一排。

通常能坐在教室第一排的人，要么個子特別矮，要么就是老師特殊關照的對象。在我坐過去后，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在猜測班主任調我過來的原因，但是他們誰都不可能猜中。更讓人想不到的事還在后面，由于從教室的角落搬到了這里，我整天坐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上課想要開小差也沒辦法，又因為位置的便利，聽課效率也提高了，小測驗的成績排名一直在上升。

5

又是一個星期五晚上，老時間，老地點，我拎著書包站在重點高中校門口，等候美人溝女生出現。果不其然，她還是與那個高個男生一起走出來。這回，我在他們看我的眼神中分明讀出了驚訝和疑惑，尤其是美人溝女生，一邊走，還一邊回頭看我，細長的淡色眉毛皺起來，嘴巴也輕輕張開，好像有什么話要說。但她什么也沒說，只是拉著同樣也在看我的男朋友，快速往西邊那條小吃街走去。滿足感油然而生，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不停地傻笑，興奮得難以入眠。

還不能急，越到這種時候，就越需要耐心。

入春后，天氣漸漸變熱，我的“陰暗計劃”繼續進行著。我已經養成了隨時把臉和發型弄整潔的習慣，原來看的那些無聊的娛樂雜志也被我全部賣掉，一些文學雜志被我放進書包里，寫完作業之后，我就躲在臥室里認認真真地看。

只讀了幾天，我就茅塞頓開。那些青春校園小說里，對于理想的男女主角的身材描述，基本上都局限在“瘦”上，消瘦、纖瘦、瘦弱……全是這一類的詞匯，非常單調，卻很有效。想到這里，我扔下雜志，從衣柜里翻出自己的校服，一下子就發現了問題所在：重點高中的校服顏色再怎么不好看，畢竟還有一點修身的設計，而我們學校的校服顏色難看不說，還是按照運動服設計的，不論男女，全都一個板型，穿在身上鼓成一團，像一個化肥袋。

我把丑陋不堪的校服揉成一團抱在懷里，坐在床邊反復思量，關鍵的行動方案呼之欲出，只差時機到來。

在這段時間里，每個星期五晚上，我還是在那個時間站在重點高中校門口，繼續跟那兩個人沉默地打著照面。

連續過了幾個艷陽天之后，春末夏初的氣溫不停地走高，小區附近的景色變得郁郁蔥蔥，時機即將到來的預感也在我的心里越發強烈。同時，我也漸漸看出，美人溝女生獨自走出校門吃飯的次數在增多。

動手的時候到了。

6

那天，氣溫很高，快要下雨的天氣讓所有人的身上都黏糊糊的。因為濕熱和緊張，我走到重點高中校門口時，衣領和前胸已經全都是汗，但我依然站在那個固定的位置等候目標出現。

終于放學了，美人溝女生沒有出現，那個高個男生握著雨傘，一個人慢騰騰地走出來。我盯住他后背看了很久，在他快走到垃圾站附近的三岔路口時，我追上去，伸手戳了戳他的后背。高個男生回過頭，問：“誰？”一看是我，他頓時眼睛瞪大，左右張望一陣后，一臉疑惑地看著我，“哦，是你啊。”

我“嗯”了一聲，擺出一臉微笑。

他也笑了，問：“你住在這附近嗎？之前就老在學校門口看到你，好像在等什么人。”

這時候，雨漸漸下大了，我用手捋了一下劉海兒，說：“呀，下雨了，我沒帶傘。”他馬上打開自己的傘撐到我的頭頂。我又對他說：“不行，這樣你會淋濕的。”然后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掌，把他連人帶傘拽到跟前。

我感覺得出來他的心跳在加速，我抬頭看他，發現他也在看我。與其說是看，倒不如說是在貪婪地品味我事先特意買的緊身白襯衫、我的長頭發、我抹過各種護膚品的臉頰……我死死盯住他，讓自己長長的眼睫毛上下撲動。然后，我聽到他對我說：“你……你還沒吃飯吧？我請你喝奶茶、吃雞柳怎么樣？”他指著馬路對面，那里有一家奶茶店。

我知道那家店，但是我現在不想去。我把腦袋湊到他脖子旁邊，輕聲對他說：“不要，我想吃麻辣燙。”

他的理智還沒有徹底喪失，所以猶豫了很久，不停地看看麻辣燙店那邊，又看看我。

這是我迄今為止最大的一次賭博，決出勝負的時刻就是現在。

他輸了，說：“好，走吧，我請你。”

進店的時候，很多穿著蛋糕校服的男女生正在里面吃喝、聊天，一看到我——一個沒穿校服、渾身透濕的瘦弱女生與高個男生一起走進來，他們馬上全體變得沉默，店里的氣氛也全變了。

我心里非常確定，這屋子里的學生基本上都認識高個男生。之前好多次，我騎車從店門口快速掠過的時候，就已經確定這點了。我還確定，他們也都認識那個美人溝女生。

強烈的無法抑制的快樂，幾乎讓我當場開口大笑起來。為防止失態，我抬起雙臂放在桌面上撐住下巴，雙手握拳擋住嘴唇。這個姿勢看來效果不錯，男生一邊嚼著豆芽菜，一邊直愣愣地看我，目光完全舍不得移開。

吃飯全程，我一直沒跟他說話，我覺得不需要多說些什么，只要自己坐在他身邊就足夠了。一切計劃都在順利實施中，只差最后一步了，來自我這個沒穿校服的平凡女高中生的最后一擊。

男生結完賬后，我們走出店門。雨還沒停，有幾個學生正在旁邊避雨，一看到我和他出來，馬上把視線集中到我身上。

男生邊撐開傘邊說：“我送你回家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輕聲說出了自己的名字，他也說出了他的名字，是非常無趣的由兩個字組成的人名。

該出手了。我雙手垂到腰前，朝他淡淡一笑，先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然后忽然上前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輕輕吻上他的唇。身旁那些人不約而同地爆發出驚呼聲。

“你做我男朋友吧。”我說。

他的兩只小眼睛立馬瞪得滾圓，我看見他的雙腿在微微顫抖。

我說：“我要回家了，你幫我打傘吧。”然后雙手攏一下鬢角的頭發，再用修過指甲的手拽住他校服的袖口。

那些學生開始竊竊私語，我們則手拉手地離開了店門口。

那晚，我又是一夜沒睡好覺，第二天頂著一對熊貓眼。太興奮了，我好幾天都饑餓難耐，星期一那天，終于忍不住放縱自己，連吃了兩支麥當勞甜筒。

又一個星期五，我故技重施，穿一條淡綠色的連衣裙站在學校門口。我故意選擇一種和美人溝女生不一樣的風格，結果高個男生果然吃這套，那天下午當我過去時，他已經在那邊等我很久了。

我們一起去倉儲超市對面的麥當勞吃晚飯，麥當勞里也有不少他的同學，還是老樣子，那些學生都在看我們。我們一起吃完晚飯后，他提出要交換手機號碼，我答應他明天中午見面之后就告訴他。最后，他拽著我的手半天不松開，磨了很久之后才磨磨蹭蹭地回學校去了。

他走后，我馬上從包里掏出濕巾開始擦手。

第二天，我根本就沒出門，而是待在家里看了一整天的影碟，星期天也沒出去。從星期一開始，我恢復原樣，每天放學后就早早騎車回家，再也沒有靠近那所重點高中一步。過了一個月后，暑假到了，平日里熱鬧無比的校門口變得寂靜無聲。暑假結束后，我高三了，開始上晚自習，每天到家都是將近十點，而重點中學早就放學很久了。

總而言之，之后，我再也沒見到那個高個男生。基于同樣的原因，高三一年里，我也再沒見過那個美人溝女生。

7

有時候，我在學校里做題，偶爾會猜那個男生后來怎樣了。有時想想會有點羞愧，有時又會覺得渾身舒坦，但是無論如何，這輩子我不會知道真相了。我覺得這樣挺好。

同時，我把對自己的“改造計劃”堅持下來，高三之后，我身邊的男生仍在持續增多，我開始有了很多朋友。我的生活終于也改變了，我過上了自己曾經羨慕的生活，這讓我更加無暇顧及其他人和其他事。

又是一個春末夏初，高考結束，我考上了本地一所大學。畢業聚餐那天，我不辭而別，沒在同學錄上留電話號碼。我一個人坐公交車去了那所大學，那時，大學還沒放暑假，我在熱鬧的校園里逛了一下午，傍晚時才坐車回家。

我回到小區，走過那個陽臺時，再一次看到了美人溝女生。她把一頭長發剪了，皮膚還是那么白，但是眼神已經沒有光彩，原因可能是那時天氣陰沉，空氣里只有灰撲撲的灰塵在四處亂飄，預示著將要有一場大雨降臨。

美人溝女生一直在看著天上的烏云，沒注意到我從窗外走過。我也沒再看她，而是習慣性地把燙過的長發往耳后一捋，抬頭挺胸地朝家走去。

我要趕緊回家看看自己的衣柜，我記得那件丑陋的藍色校服就掛在里面。母親一直催我把它扔掉，但現在我覺得應該把它留下來。今天下午，我在人聲鼎沸的大學校園里逛了很久，發現與我現在的打扮差不多的女生到處都是。

我感覺，那件校服有可能還會派上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