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外賣

侯曉琪

吃瓦片的

王宇是房二代，家里拆遷房、門面房，加上父母早年投資的二手房，房子遍布城市多處，有的連他自己都搞不清位置。像他家這樣靠出租房屋生財的，當地俗稱“吃瓦片的”。這么多瓦片，下輩子都夠吃了，可王宇卻沒閑著。

因為家里不缺錢，王宇大學只拿了個文憑，就閑在家了，可最近他突然有了志向，想和朋友一起創業開公司，就是缺啟動資金，于是與家人商量。王爸沉吟良久，道：“想讓家里給你墊資也行，你得先讓我看看你的能耐。這年頭，賺錢門路雖然多，但沒本事又不努力的人，恐怕連一塊錢都賺不回來！”

王宇樂了：“爸，您說得太夸張了，我就算再沒本事，出去送一單外賣，賺的都不止一塊錢啦！”

王爸好像也跟兒子杠上了：“送外賣？你倒是去試試看啊，給你一個月時間，你能堂堂正正凈賺一塊錢，我就答應給你墊資！”

“爸，說話要算數哦！”王宇像撿了大便宜，立馬當著老爸的面，在網上找了一份外賣騎手的兼職，“這每一分錢的來路都在手機上顯示著，今天是月初，月底最后一天下午四點，封賬查賬！”

就這樣，王宇加入了外賣騎手一族。這天下午，他騎電動車回到騎手聚集的街心公園，趁等單的空兒，他拿出手機：今天是月末，該算算一個月來的贏虧了。

正算得心煩意亂時，就聽手機“叮”一聲，又有訂單了。王宇加入的是眾包性質的騎手隊伍，騎手兼職的居多。餐館發出的訂單公開顯示在大伙兒手機上，類似招標，接不接全憑騎手的意愿。

王宇掃了眼訂單，就決定不接：半月前，他曾在下單的那個小區丟過一輛電動車，事后他跟一個叫劉建華的保安大吵了一通，鬧得很不愉快。可這會兒他一抬眼，發現其他騎手也沒搶單，反而沖著他笑呢！王宇這才看到，那訂單上還有備注：請騎手王宇送！

這就沒轍了，王宇一咬牙，趕緊騎車出發了。

看大門的

取餐后，到了小區附近，王宇停下車，在路邊攤買了副十塊錢的劣質墨鏡：用來擋臉，免得尷尬。

小區門口的保安果然還是劉建華，他正忙得不可開交，王宇想趁機偷溜進小區，卻還是被劉建華攔下了：“停，干什么的？”

見對方像沒認出自己，王宇暗松了一口氣，他一亮胸前的工作牌：“送外賣，8棟601室叫的餐！”劉建華瞧也不瞧：“有出入證嗎？沒的話過來登記身份證。”沒想到現在變得這么嚴格了，王宇有些傻了：“哎，我忘帶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劉建華面無表情：“不行！好多發傳單、貼小廣告的，甚至小偷都裝成送快遞、送外賣的往里混，出了事還不是我們挨訓？”

王宇一聽急了：送外賣有時間限制，他可沒時間回去取證件。他正想發火，猛然想起這月的收支賬，就還是賠著笑，道：“您看我也不容易，誤了點，客人一不高興給差評，我就又要被扣錢啦！”

劉建華上下打量著王宇：“你以前來這兒送過？”王宇想點頭，一轉念忙又否認：“沒來過。”劉建華撓撓頭，道：“要是你能證明以前來過，我倒也能放你進去。”

眼看送達時限要到了，王宇忙撥了客戶電話想說明情況，對方卻關了機。他犯愁了：眼下想證明身份也容易，只要承認他倆吵過架，對方準能記起來，可萬一對方記仇報復，反而更不好辦。

這么想著，王宇不禁有些懊悔：唉，真是折騰！我當初怎么想的，干嗎要來送外賣呀！

王宇是入了行才知送外賣的艱難：手慢吧，搶不到單；手快了吧，卻搶到“坑單”，實際距離比導航顯示的距離遠數倍，加上商家出餐慢、堵車、封路、地址出錯等原因導致的超時，他經常被扣錢。有時遇到挑剔的客人，他少爺脾氣一上來，扔下一句“小爺我不伺候了”，就甩手走人，可回頭又少不了被投訴罰錢。

本來，王宇也不把這些當回事兒，不痛快了就索性不接單了，還花錢買好吃好喝的慰勞自己，他想著，畢竟有一個月時間呢，就一塊錢還能掙不回來？可沒過幾天，他送餐時，停在樓下的電動車被人偷了。這下壞了，加上他之前花錢大手大腳，他成本賬上的窟窿越來越大。今天是月末，王宇剛才粗粗一算，只要把這單拿下，雖然寒磣點，但一塊錢絕對有了……

眼見天色陰沉下來，像要下雨了，王宇按捺不住了，一把摘了墨鏡沖劉建華怒道：“你有完沒完？一個破保安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劉建華一怔：“是你！”

王宇本想趁對方愣神間，就騎車往里沖，沒想到劉建華一側身，讓了道：“你進吧。”

這時雨已“嘩嘩”落下，王宇看了眼時間：馬上就到下午四點了，而且送餐時間也只剩半分鐘了。他等不及電梯了，拔腿沖進樓梯間，等他一口氣沖到6樓，卻身子一軟：送餐時間開始讀秒……還要敲門交接，這一單鐵定超時了。依規定，他要被扣錢的。

猛然間，王宇想到什么，忙掏出手機準備操作，不料手機一聲輕響：平臺顯示，他的訂單已被客戶點了“確認送達”，也就是說，客戶已默認他按時送達了！

王宇滿腹狐疑地敲開客戶房門，不禁一怔：“爸！”

王爸笑了笑，道：“這房也是咱家的，我過來談事，剛巧住戶要點外賣，我就請他留個備注指定讓你送，好看看你的工作狀態。剛才見雨下大了，人家不忍心為難你，才幫你點了‘確認……好，不管怎樣，現在我們看看輸贏吧。”

干得好的

進了屋，父子倆仔細算起了賬目，算完后，王宇激動地把手里的墨鏡往桌上一拍，興奮地指著手機上的收入明細，道：“凈收入十塊五，我贏了！”

王爸努努嘴，道：“哎，墨鏡碎了。”王宇完全沒在意：“十塊錢的地攤貨，沒啥。”王爸一皺眉，道：“這個支出剛才你可沒算進去吧？這么一算，現在只剩五毛，你輸了。”王宇急了，王爸卻慢條斯理地說：“你買這墨鏡也是為了能順利完成工作，所以，它并不是毫無必要的支出。”

五毛，最后竟然只有五毛！王宇一屁股坐下來，灰心喪氣。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喧嚷，從陽臺往下望，大雨中，劉建華正扯著一個黑臉男人，直喊：“抓小偷！抓偷電動車的小偷！”那男人長得壯實，劉建華和他糾纏明顯不占上風，王宇見狀，俯身大喊：“算了，放他走吧，這車，小爺我不要啦！”王宇破罐破摔，他一大筆創業基金都沒得手，留輛破電動車有什么用？

劉建華聞言有些氣急敗壞：“你不要了是你的事！可老子今天只要穿著這身保安服，就不能放走這個賊！”那小偷也急了，抄起一把鎖頭就往劉建華手臂上砸，想借此脫身，可劉建華忍著疼，卻死死扯住小偷不放手。見情勢不妙，王家父子急忙下樓，與聞訊趕來的眾人一起制服了小偷。

見小偷落網，劉建華喘著粗氣，揉著手臂，身上全都濕透了，臉上卻滿是成就感。王宇想送劉建華去醫院看看傷勢，劉建華一擺手說：“當保安的都結實著呢，有點烏青不礙事！”突然，劉建華想起什么，對王宇說：“你跟我來！”

王宇跟著劉建華來到小區車棚，竟在角落里看到了自己丟失的那輛電動車！劉建華說：“剛才在門口忘了跟你說這事啦，所以我交班后，就去8棟找你了，正巧讓我遇上了偷車賊……”

原來，上次王宇因為丟了車和劉建華大吵一架，劉建華當時雖不服氣，但他還是仔細檢查了監控錄像，發現當天并沒有可疑人員帶著贓車離開小區，他懷疑小偷可能就是小區的住戶，常把目標瞄準那些急著送單卻不鎖車的外賣小哥，他們偷得車輛后會先藏匿起來，等風聲過后再運出去銷贓。那天交班后，劉建華仔細搜查了整個小區，果然在一處隱蔽角落發現了王宇丟失的電動車。

劉建華笑著對王宇說：“我就想著過幾天你要是還不來，我就把車交給警察了。兄弟，上次你說我失職，我不服氣，今天也算是我當面給你個交代了，這保安的活兒，我干得好，是不？”

眼前這小保安其實也沒說啥，可王宇心里卻被重重戳了一下。

剛出小區門，王宇的手機又“叮”地響了——因為下大雨，送餐平臺給騎手每單補助一塊錢。

王爸瞄了一眼兒子的手機，爽朗地笑起來：“哎喲，老天都幫著你呢，加上這一塊錢，你贏啦！”

王宇卻憋紅了臉：“可我剛才差點作弊！”他說，剛才見時限將至，他本想在手機上先點了“送達”再說，事后，哪怕私下向客人賠錢求得諒解，也比賭輸了強。

“我決定先不辦公司了！”王宇好像突然想通了，“我還是繼續去送外賣吧，等我能把這件事干得好了，才有資格想別的。”

王爸聞言一愣，當初和兒子打賭，是因為他聽圈內的朋友說過，現在送外賣這一行不容易，第一個月連一塊錢都賺不到的新人多得很，他本想挫挫兒子的銳氣，沒想到如今有了新的收獲，王爸感慨道：“不怕念起，就怕覺遲！臭小子，你這外賣沒白送！”

（發稿編輯：丁嫻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