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數”拉鋸背后的邏輯

宋亮

2017年7月12日，第58屆國際數學奧林匹克（IMO）在巴西里約熱內盧舉辦，全世界共有10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600余名選手參加了本次比賽。韓國以170分取得第一名，中國以159分取得第二名。2016年與2015年的冠軍美國以148分取得第四名。這是中國連續3年沒有獲得第一名。此也是從2014年起，中國取消奧數冠軍選手保送大學的第4年，也是首次沒有來自上海的選手代表中國出賽。

上海取消“奧數”比賽

2017年2月14日，上海市教委宣布：即日起恢復晚托班，讓下午三點半放學的孩子不再無家可歸。此舉令各路培訓機構發出哀鳴。上海奧數“四大杯賽”聞訊，陸續宣布停辦：亞太杯——上海四季教育培訓有限公司宣布將不再協辦“亞太小學數學奧林匹克邀請賽”，2月19日的比賽更名為“52數學能力測評（亞太杯）”；小機靈杯——主辦方發布公告稱，“為認真貫徹上海市教委關于減負的有關會議精神，以切實減輕學生過重負擔為己任，現決定，2017年將不再舉辦小機靈杯數學競賽活動”；中環杯——宣布上海青少年思維能力訓練活動組委會不再舉辦中環杯，中環杯3月11日的活動將改名為“思維100測評（中環杯）”；走美杯——遲遲沒有發布下一年度比賽報名時間表。

上海市教委終身教育處處長莊儉透露：上海市教委已經在2016年底的上海兩會后，對“四大杯賽”的舉辦者進行了約談，“小機靈是約談后自己主動停賽的，不是教委叫停的。”上海市教委在約談中發現，除小機靈外，“四大杯賽”的另外3個的主辦方分別是一家教育培訓公司、一家行業協會和一家基金會，“我們接下來會向他們發出協查函，如果是協會和基金會辦的，會要求他們朝公司方向走，公司成立后，再查他們是否具有辦賽資質。”

除了辦賽主體，為這些比賽提供辦賽場所的中小學校、高校、職業院校都將會被波及。“這個規定我們不斷重申過多次，學校不可以為這種杯賽提供比賽場地。”莊儉介紹，目前上海市教委正聯合有關部門，對教育培訓機構進行逐一摸排。

20世紀末，上海的小學生曾普遍上晚托班，學生們可以在晚托班時間里，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一些盡責的老師還會指導跟不上的學生完成作業。但21世紀初開始，為學生減負的聲音不斷。2006年，上海推行義務教育收費“一費制”后，“晚托班管理費”被取消，晚托班自此停辦。不過，晚托班取消后，為了解決孩子放學后看護的問題，上海家長只好花費數千元委托教育培訓機構代管孩子。培訓機構的培訓項目五花八門。奧數是其中最火的項目之一。這也造就了上海市中小學生奧數成績好的歷史事實：中國奧數參賽隊曾連續多年蟬聯國際中學生學科比賽奧數團體冠軍，幾乎每屆代表隊中，都有上海選手代表中國出賽。

上海家長一直重視孩子學習奧數。在2016年四五月份時，已經出現幼兒園小班、中班學生家長到某教育培訓機構奧數班通宵排隊“占坑”的情況。現在，針對幼兒園孩子的奧數不叫奧數，叫邏輯思維訓練。

目前，上海市教委堅決減負，通過指導上海民辦中小學的招生評價，來對家長、老師的教學進行科學引導。比如，民辦中小學面試嚴禁筆試或學科考試，不得利用面談進行任何形式的紙筆測試或學科考試，不得收取學生特制的“豪華簡歷”及各類獲獎證書，招生錄取不與任何社會教育培訓機構掛鉤等。人們普遍認為，停辦奧賽后，上海市家長報名參加奧數學習的熱情也受到一定影響。但是，情況迅速發生反轉。

“四大杯賽”集體歸來

2017年7月19日，“52數學網”發布測評通知及報名章程。至此，2月的一場四大杯賽停辦風暴有了確切回聲。整整5個月，除了“小機靈杯”，集體回歸。小機靈杯、中環杯、亞太杯、走美杯在上海素有奧數“四大杯賽”的稱號，影響力大，含金量重，被社會教育機構熱炒為名校（特別是民辦初中）的“敲門磚”。

7月19日前，亞太杯主辦機構發布了名為“52數學能力測評”的參賽通知；中環杯主辦方于7月14日發布了活動方案：中環杯改名“思維100評測”，將轉戰鄰市；走美杯于7月15日發布了新一屆賽事安排。

上述杯賽，小學三年級學生就可以參賽。對奧數的治理，其實從1994年就開始了，每年都是轟轟烈烈。但一陣風刮過，又開始了。這是因為“小升初”競爭激烈，一些學校用推優、特長生等條件選擇優秀生源，導致許多家長堅信只有拿到一定頭銜、獎杯才能在名校中占一席之地。也正因如此，在如此強勢的禁令下，很多培訓機構和比賽考試還能不停改頭換面，“茁壯成長”。一位家長表示：“上海以前英語有一個星級考，后來取消了，再后來出現了3E等級考。家長都見怪不怪了。”上海四大奧賽從停辦到重開，看來是重復了英語的歷史。這種情況下，“四杯”停賽消息發布后，上海家長心照不宣，繼續報班。所以，杯賽改名重開實屬必然。

2月被約談的“亞太”“中環”借著之前的名氣改頭換面搞測評，此后，測評恐成考察數學能力的重要形式。就“52數學能力測評”來說，相關說法是：對學生數學能力進行評估的項目。測評對象主要是廣大數學愛好者，特別是中小學學生。評估考生掌握數學學科知識程度及其應用水平，并由此分析學生數學學習成績與各知識點能力的情況，對學生未來數學學習有著正向引導的作用。

2017年“小升初”面試，多所學校也選擇用“口奧”的方式對學生進行測評。私立永昌是口奧3道題；民辦南模是30秒限時口奧；凱慧中學是4道奧數學題；華育中學是4道口奧題數學題……“口奧”與以往奧數題的不同處在于，更注重解題思路，而不是最后的結果，所以不需要大量的刷題。當然，要想獲得更好的效果，也需要針對性地進行訓練。

針對“四大杯賽”更名后或卷土重來，上海市教委基教處相關負責人重申：上海嚴禁義務教育階段學校將學生奧數成績、英語星級考等各類競賽獲獎證書、各類等級考試證書作為招生錄取的依據。近期，有望出臺與競賽相關的規范措施。上海市教委基教處相關負責人明確表態：“有一點必須明確，各種各樣的杯賽與義務教育階段任何公民辦學校入學毫無關系，要對競賽進行有效規范。”該負責人透露，上海將推出有力措施，規范梳理相關競賽的舉辦。

這位負責人表示，公辦學校違反規定的，由所轄教育行政部門責令限期改正，情節嚴重的，對直接負責的校長和其他相關人員給予處分；民辦學校違反規定的，由所在區縣教育行政部門責令校長或有關責任人員及時糾正，拒不糾正的，實施“雙減”措施，即核減該校第二年30%的招生計劃數，取消當年政府專項扶持資金。

拉鋸背后的邏輯

2017年3月，美國奧數隊總教練、卡內基梅隆大學數學系副教授羅博深應邀來到上海平和雙語學校，帶去了一場精彩講座。

羅博深說：美國大學會安排人跟申請者面對面說話，他們要看這個孩子是不是只會做題，只要一份工作養活自己。如果是這樣，他們的興趣就會很小。學數學可以培養想象力，讓人變得杰出。學奧數不是為了快速做題，而是為了做很難的題，可以坐下來花十個小時思考的難題。我自己高中時做的就是奧林匹克數學，小學初中做了很多競賽的東西，高中就開始鉆研國際數學奧賽。國際數學奧賽兩天的考試，每天4個半小時做3道題，全部加起來就是9個小時。養成用9個小時做出一道題的習慣，意味著能深思。我上高中時不刷題，做題量少，但是很難。如果你愛好需要考慮很長時間的題，就會得到想象力。物理、計算機，算法都需要數學思維，學會復雜的算法，數學的想象力就要很強。如果做生意，強大的想象力也是有用的。創業公司有一個創字，這就是想象力，復雜的數學題能幫助我們掌握想象力。商人需要想出一些非常復雜的想法來賺錢和讓公司成長。臉譜網（Facebook）的創始人，在哈佛大學剛做了畢業講座。他以前也是做這些數學競賽的，之前在學校的競賽隊。深思可以讓你想出新的東西。美國谷歌（Google）的算法就是用數學來創造的，他們的創始團隊有幾個是全美國數學競賽排前十的人。這種人可以進入一個新的領域，想出新的方法，創造出非常有名的公司。數學不僅能讓你成為數學老師和數學家，難的數學題可以讓你變成很有想象力的人。如果你學5+6，只需要死背1+1=2，2+2=4……10+10=20，你就知道6=5+1，所以5+5=10我背了，所以5+6=10+1。現在5+6從一個死背的題變成一個需要想事的題。孩子很小時做這樣題有點慢，但是他們能學會怎么想難題，怎么做代數了。一邊學算術，一邊學代數，這個1可以搬過來的。我自己的孩子學習，他們從非常小的年齡學著想難題，幾分鐘才找到答案，比快速地做加減乘除更好。有一些孩子用容易的方法大量做題，好像什么都會了，但是小時候取得很多容易取得的成功，將來也就到此為止了。有些孩子成績并不好，但對數學有非常大的興趣，他們將來會取得真正的成功。

羅博深解釋了中國孩子在簡單的數學領域容易取得成功，而在深入思考數學難題時經常敗下陣來的原因。下面是他提供的案例：在漢語里，從零到億，每個數量級到數字，都是用一個單音節字來表示的。這種表達方式讓中國孩子非常容易掌握簡單的數學運算，用漢語背誦乘法口訣表和算式，也朗朗上口。這種現象讓人產生了中國人有數學天賦的錯覺。如果只滿足于快速準確完成簡單的計算，而不做數學方法的深思，中國孩子長大后不會取得偉大的數學成就。

羅博深在講座中說明了兩點：學奧數有助于申請美國大學；學奧數有助于提升思維能力。從功利和長遠發展兩方面看，上海家長追逐奧數課程都有清晰的目的。

杭師大附中校長蔡小雄，是中國數學奧林匹克高級教練。在他看來，真正的數學競賽是用低位的知識解決高端的問題，這樣的數學才有利于思維培養。比如，小學奧數中的雞兔同籠問題，用算術方法解題是奧數，用方程組解就不是。之前，中國奧數屢屢得世界第一，也沒啥好驕傲的，因為參賽選手都是層層選拔出來的。從幼兒園、小學一直到高中，參加競賽都是功利性的，小學生參加所謂的“奧數培訓”，不過是為了熱點民辦初中的自主招生；有些高中生參加競賽也是為了爭取名牌大學的三位一體、自主招生。只有出于興趣學奧數，奧數才能幫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