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和心事

肖遙

賞花，是春天的標配。我曾經聽從廣播里的推薦，融入滾滾車流，亦步亦趨地駕車到一個地方，烏央烏央的一群人跟大片大片的桃花合影，和這個春天的瓜葛就算是了結了，就像是參加一場婚禮，和結婚的人并不熟悉，更不親近，只是例行一場人情，參加一場儀式而已。

真正意義上的賞花，應該是和這場花事發生情緒上的共鳴吧？就像小時候的一次輕盈的邂逅——跟小伙伴們出去玩，春天里穿過山谷，翻過山梁，驀然看到一大片薔薇花環繞的院落，那家人被驚動了，出來一個女孩，竟是我們同學魏麗，她邀請我們坐在院子里，給我們端來她外婆做的槐花餅，餅里什么調料也沒放，自有一股清香。走的時候，一人抱一捧薔薇花，回家插在瓶子里，就像把一角春天帶回了家。

后來，春天上山摘花就成了固定的節目，從迎春花開始，杏花、桃花、梨花漸次開放，瓶子里總有新鮮的花，只要有新鮮的花，春天就沒有完，春天完了也不要緊，院子里還有月季花，一直接上蘭花開、桂花開、菊花開、芙蓉開、梅花開，梅花開完，又輪到迎春花開了。

在人生的某一個階段，會被重重心事壓著，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花不是花，甚至已經沒有了季節的概念。某天我去看望朋友阿貓，她失戀了，痛哭了幾場后，要收拾東西回老家。給冰箱斷電時，她把儲藏的幾顆梨塞給我，梨已經有些蔫了，我不想要，又不好拒絕。這個季節的菜場上，紅草莓晶瑩剔透，黃菠蘿燦爛輝煌，春天的餐桌上早就沒梨和蘋果什么事了，就像春天有那么多地方可游逛，幾乎沒人還想著滑雪或游泳一樣。可是不管是梨還是蘋果菠蘿草莓對難過的阿貓來說，只不過是水果，是維生素，沒有太多差別，就像她根本沒有心情去分辨鈴蘭和鳶尾，風信子和勿忘我。她滿懷悲憤，傷心欲絕。

誰沒有過見花流淚、對月傷懷的時刻呢？我想起自己曾經的那段時光，整個春天的花朵們都好像在表演一場又一場的謝幕，特別扎心，但也不無治愈。先是迎春花星星點點越開越少，接下來是桃花，幾乎一場雨，就落紅成陣四散飄零了。我揣著重重心事，徘徊在花園里，失魂落魄。丁香占滿一溜廊檐，紫藤掛滿另一溜廊檐，中間是此起彼伏的櫻花，牡丹開得盛大隆重、轟轟烈烈，仿佛永遠能夠如此繁花似錦。然而心碎的我卻分明感覺到一切都在悄悄溜走，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我兩臂交叉抱著自己，防止自己也飛散成碎片。

即便如此，春天還是會來。又一個春天，我登上一座山，三色堇猶如綠海里的星辰，七里香宛若山澗里的瀑布，我心里也開出了新的花，和漫山遍野盛放的花朵交相輝映。谷雨一過，所有的花都要謝幕了，桐華是春天里最后一波花事，不過它一點也沒有春天里其他花朵的敏感和脆弱，它帶著股經摔打耐折騰的皮實勁頭，撲撲地落一地……

然后，花期長、明媚鮮艷的石榴花就開了，開得火紅火紅。夏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