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創作中的手工與情感呈現

摘要：情感表達是藝術創作的一個永恒主題。藝術創作中手工與情感的關系體現在作品的創作過程中，藝術家對作品形式、空間和材質肌理的把握。

手工是傳統生產下，以使用目的為基礎，以“物”為對象的主要勞作方式。在藝術創作中，可以理解為兩種意義：首先，手工是手中的技藝，既是對材質的改造與認知，也是手功能的細化和身體情感知覺的融合。此外，它是一種親力親為的工作方式，具體表現為身體對“物”的介入與在場，直接呈現了一種生命的“時間過程”。所以，手工具有較強材質世界觀和身體的情感體驗性。

進入工業化時代之后，傳統手工勞作開始喪失其在創造行業中的主流地位，只要稍加留意，就能清晰地看到它的的減退甚至消失。生產方式改變的不僅是“物”本身，它將帶來更大的消失，那就是生產過程中情感精神的消失。各種工業技術的更新大大改變了藝術創作的手段和作品形式，也大大縮短了作品的創作周期，進行手工創作的藝術家大幅度減少。甚至催生了“挪用”這種“點石成金”的創作手法，比如杜尚把小便池變為表達觀念的藝術品《泉》。藝術家也可以直接使用機器方便快捷、甚至成批量地生產作品。比如托尼克拉格的《木質水晶》就是通過機器生產出來的，藝術家只是向工廠或工作室提供了手稿。正如小說家昆德拉《慢》中對技術革命帶來的速度喟嘆到：“慢的樂趣怎么失傳了呢？”幸運的是，情感表達是藝術創作的一個永恒主題。機械生產給我們帶來的是創作手法和作品形式的更新，而不能取代手工制作中對情感的呈現。

心理學認為情感是一種主觀經驗，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潛在狀態，不過我們的個人經驗告訴我們它是可以感覺到的。比如，同樣的紅色，鮮花讓我們愉悅而心生親近;鮮血則讓我們出現恐懼或緊張等不適感。同樣表現時間流逝，陳舊斑駁的墻壁讓我們感到衰敗和憂傷，而新發的嫩芽則讓我們感到生機和希望。有了現實情感的體驗，才有藝術的創作和情感表達，可以說，情感是藝術作品的靈魂。那么，手工與情感呈現是一種怎樣的關系呢？

它們的關系體現在作品的創作過程中，藝術家對作品形式、空間和材質肌理的把握。

（一）作品的形式與情感的關系

在傳統雕塑的創作中，主觀的情感的表達依然是大于客觀的形體塑造的。舉兩個例子：法國現實主義雕塑家羅丹完成于1877年的雕塑作品《青銅時代》，由于形體塑造太過寫實和逼真，被認為是直接從真人身體上翻制下來的，當時的雕塑界質疑且不接受這件作品，并說羅丹是騙子。所以，即便在當時，對形體不加主觀處理的直接再現依然是備受爭議的。與之相對的是中國古代雕塑對形體主觀處理。在宗教雕塑中，古代工匠以客觀的技術來塑造和處理形體，但不同時代的工匠會以不同的形體表現來形成自己的造像風格，而這不同的風格背后，是心理感受和情感需求的變化。云崗石窟第20窟的露天釋迦坐像馳名中外，我們從佛像的形體中依然能夠獲得以往那種莊嚴、安祥、靜穆，讓人心生敬畏的情感體驗。然而，這尊坐像基本上已經采用了當時流行的“秀骨清像”式的中原風格，表情和神態比以前更生動活潑，富有生活氣息。寶相莊嚴是一種形體，秀骨清像也是一種形體，不同形體能傳遞不同的心理感受早已被雕塑家們使用到雕像當中——力士的塑造會極盡夸張全身乃至面部的肌肉，使人感到緊張、敬畏甚至害怕;飛天的造型則柔美飄逸、纖姿綽約，讓人對天界的美好心生神往。所以，在手工制作的過程中，有意識創造具有某種情感反應的形體是古已有之的。

（二）作品的空間與情感的關系

形體與空間總是形影不離的，有形體就有空間的存在。布朗庫西的代表作《波嘉尼小姐》，從一開始眉目清晰的刻畫到拋棄了一切具象，把形體不斷簡化，直至一個呈原始生命狀態的卵形，一個封閉的凝結體。這簡單的凝結體讓人覺得它有著強大的、可與外部空間抗衡的內力，就如同一個飽滿的氣球，其內力和外部壓力是平衡的。這樣主觀再造的空間關系卻給人一種充滿想象的安全、穩定感。同樣，賈柯梅蒂也把注意力轉到空間與實體的力的對抗上。他的名作《狗》和《行走的人》把作品形象的體量消減再消減，直至只剩下枯枝似的狀態。人物形體被空間壓迫到近乎消失的地步。這種虛實相生的形式制造了一個若即若離、若隱若現、既不消失、也不靠近的心理空間。這種心理空間直接產生一種孤獨、冷漠的情感。

（三）材料肌理與情感體驗的關系

對材料的感知和選擇是藝術創作的前期過程，是機械生產無法代替的。當人們面對某一種材料的時候，首先感知到的是材料的肌理。將視點從作品的形體、空間移到局部的材質中，我們發現世間萬物都有著豐富的、千奇百怪的肌理。不同的肌理會讓我們產生不同的情感體驗，藝術家可以根據這些情感體驗來把材料巧妙地轉化成作品，再通過作品表現某種情感。超現實主義雕塑家梅拉·奧本海姆在1936年創作了著名的毛皮茶具《物體》。茶具在人們的日常印象是光滑、堅硬和冷感的，而動物毛皮則是蓬松、柔韌和有溫度的。奧本海姆利用茶具和兔毛皮的強烈質感反差，通過手工制作，造成一種夢幻般的效果且具有某種象征意義。這件作品的產生正是基于藝術家對毛皮這種材料的敏銳體驗之上的。在這些肌理世界中，我們心生著迷和喜愛、或者厭惡和嫌棄。肌理讓我們從具體可識別的圖像符號背后看到一個內在的心理世界。

由此可見，情感可以通過不同的“手工”方式在形體、空間、肌理等的體現中被表達。機械生產能單調、迅速地制作和復制某一種形式，但手工作為雕塑藝術創作的傳統工作方式，可以說是在耗時耗力中以創作者親力親為的身體介入來完成情感的傳輸，使作品具備別開生面、獨具匠心的藝術魅力。

手工在未來依然充滿更多的實驗性、可能性，雖是最原始、古老的工作方式，但對情感精神而言是值得堅守與期待的落腳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