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斕的底色

于路

一進家門，三歲的稚孫撲向我，“奶奶真漂亮！”他和剛上學的姐姐盯著我的紅外套又說，“奶奶的衣服真漂亮，紅攝（色）的！”剛會說話的他，姿次色是，帶著童音奶味拎不清。

我穿上與平日反致的亮色想與近冬節氣的蕭索找些顏色，且由近千公里的山東濟南趕至江蘇水城貽孫，本身也是件忙中有樂的歡愉事。

“究竟奶奶漂亮，還是衣服漂亮？”“都漂亮！”小個子孫兒開心地跳著，右腳和著左腳蹦向左，左腳隨著右腳蹦向右。半年未見，孫對我們全然沒有陌生感。

拿出給孫兒捎來的禮物，和姥姥說著交接后送他去幼兒園小小班的時間。他重復著歡喜，“奶奶走了姥姥送，姥姥走了奶奶送。”像臨時自創的歌謠。

紅衣服的我與先生的到來，引起這個小不點極大的興致。這個提前一個多月來到人間，生時僅有四斤二兩，在溫床上待過二十來天的小生命，出世給全家帶來企盼中的滿足。因為上有個長他三歲的姐姐，兒女雙全是多少人家的好夢。爺爺起名樂樂。

樂樂話遲，個子小。不相熟的人目測，都會比實際小一歲。姐姐一歲多就可以背十多首唐詩了。孫兒至我們上次離開他，已過兩歲，卻爸爸剛叫清晰，媽媽偶然蹦出。

像許多人推測的那樣，說話遲的孩子話都攢下了。剛開口不久，竟呶呶不休，并對色彩敏感。他常向我，也時時自語，對著那些寶貝玩具，“小愛變身，粉色的；包警長，藍色的；多多飛俠黃色的……”甚至歌謠也愛唱帶色彩的，“小白兔白又白，兩只耳朵豎起來”和“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見閃閃的星星，藍藍的天”。一次我給他穿背心，他硬是拽下穿了一半的那件，要穿“天空顏色”那件。顏色中他對亮色敏銳。

我的孩提時代也鐘情亮色。小學開始的幾年，我是隨在蚌埠鐵路局任職的父親在安徽度過的。那年夏天，在上海工業大學工作的小舅到蚌埠出差，看望我們時，給我帶來兩條紅綢子。母親給我系在辮子上，走起路總像有兩只紅蝴蝶在眼前晃動。放學路上，班上的小男生、小女生總會盯著我看。后來我舍不得扎了，夾在書里帶來帶去弄丟一只，心疼好幾天，眼睛哭腫。年長了，對色彩的感覺發生變化，會偏愛墨綠、酒紅或橙色，欣賞集青山綠林碧水的荔波色。總覺亮色有些膚淺，深色有些沉悶。穿黑色衣服時，總愿某個點有一抹的洋紅色，使色彩有層次和立體。據英國一社會學的女作家芬利在游記體《顏色的故事》中說，洋紅是來自生命體南美洲仙人掌上一種叫胭脂蟲出鮮血的顏色。

孩子對彩色世界的認知直觀、專注、奇妙。像往常一樣，這天我提前趕到幼兒園接孫放學。在門口旁擠成個圈的人群中，我買了兩個風車。遞給他時我說，這個藍綠色的給你，紅黃色的給姐姐。他點頭。提議賽跑，說讓風車轉起來。

蒼穹下，寬綽的人行道上，一個穿著乳白色薄型羽絨服的小個子，在太陽的余暉里奔跑，像一朵碩大的雪花追著一只低旋的翠鳥。兒時，母親曾用彩色紙給我做過風車，惹得鐵路大院般大般小的孩子追著我跑。嬉戲翩飛，好像與孩們展開翅膀，飛到父親講的那個風車王國的故鄉去了。多年后，隨全國新聞團，我訪問過異域荷蘭，聽到更多風車的故事。

仰俯之間，人生半程。

抱起孫，穿過條橫馬路，坐落在一泓碧波的金雞湖西岸小區，便是兒孫的家。他踮起腳尖擰開門，朝生病在家的姐姐喊：“王嘉奕，奶奶給買的風車！”他常對姐直呼其名。

“怎么，不是說好紅攝（色）的給姐姐？”我學著他的聲音反問。在別的事上有謙讓的他，十分執拗，“我也喜歡紅攝的！”

嗯，周末，他隨兒去上海看汽車大賽，回來嘰里呱啦說了一大串汽車名字，聲調最高最亮的是：“那個紅攝麥吞跑得最快！”姐在旁糾正，是“麥坤”。他將玩具汽車總動員中的車名做了易嫁。

“樂，你咋喜歡紅攝的？”我依舊學他聲發問。他眨了眨眼睛，瞄向那堆玩具中的一個，“樂迪，紅攝的，他好幫助人！”他回答簡單直接。

樂迪，是孫常向我念叨的超級飛俠中的一個，他與一群稱為超級飛俠的小伙伴玩游世界。他飛得最快，與國際機場上每個人都非常友好，在飛往世界的各個城市中，他幫助小朋友遞送包裹。每當誰有困難，他總一馬當先，并呼喚他最好的朋友“超級飛俠”，快來幫忙。

我向孫伸出兩個大拇指。無獨有偶，蹦岀自己年少間一段趣聞。孫的身上有我的血液喔！我五歲那年，正趕上國家困難時期。父親供職于合肥火車站，我家附近要飯的挺多。一天，我把在路邊瑟瑟發抖，衣衫襤褸，說著爸媽一樣膠東腔的討飯大嬸叫回家。父親先是一愣，很快他躬下身來，握著我遞過去雜面花卷的手說：“我姑娘善良，同情幫助窮人。”他給討飯嬸倒了碗熱水匆匆上班去了。但父親常常念起的趣聞和醍醐灌頂的鼓勵，一直影響著我的人生。

稚孫沒有說起前幾天我給他講格林童話中，小紅帽后來變得勇敢智慧是他喜歡紅色的理由，也沒有提我說給他的紅色加白變粉色、加藍變紫、加黃變橙的奇妙。他的回答至簡至真。

“樂迪，紅色的，好幫助人！”也許在孩子好奇的世界里，斑斕的底色依然是寧徹、清爽和潔白，那不也是人性的底色嗎？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