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光芒

姚鐵飛

念高中那陣子，需要到二百多里外的縣城上學。

家里離縣城很遠，回家自然不方便，也就是寒暑假可以回來。那時的交通也不像現在這樣方便，一天內通車的次數有限，萬一趕不上，也就只有等第二天了。回家的方式有兩種，或者坐汽車，或者坐火車。坐汽車可以直接到達家門口，坐火車則需要倒車，先坐火車到達平莊，然后再倒三十里地的汽車坐到黑水，最后步行五里地到家。可能是由于先天體質的原因，我對汽車很不感冒，坐上車不超過二十里就會暈車，頭暈目眩不說，嚴重了甚至可以嘔吐不止。所以，每逢寒暑假回家，我通常選擇坐火車回家，哪怕多走幾里路，卻能圖個心情愉快。可能從小受家庭環境的影響，我在花錢上還是很節省的，選擇坐火車當然也存在著這方面的原因，火車票比汽車票要便宜幾塊錢，省一塊是一塊。

火車站離學校也就二三里地，不遠，走著去就可以。兜里裝著給父母買的不算太貴的東西，通常給父親買的是幾本種菜的書籍，給母親買的是一些小點心，外加幾本自己用的書，就是這些，拎著也不算太沉。兜里的錢買完東西后，已經所剩無幾，僅剩下火車票錢。這就意味著自己坐到平莊后，要半夜走著回家。三十多里地，對于現在的孩子來說，簡直是難以想象，而且是在黑天。但是那時候的我們，確確實實是沒把這些困難當回事。

七點多鐘上的火車，車上很擠，過道上都是人，根本沒有坐的地方，只能站一道了。每個車站都有人下去，又有人上來，而坐著的人大都是長途，幾乎沒有人走，很多都倚在車窗上，或者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空氣里彌漫著嗆人的味道，各種南腔北調充斥其中，讓人很難受。就這樣忍受著一路的折磨，經過了三個多小時的災難后，終于等到了火車到站。下車后，只有一輛面包車，是接站用的，很多人都上了出租車。司機友好地邀請我上車，但是被我豪邁地拒絕了。自己心里清楚，兜里已經一分錢沒有了，為了不顯出寒酸，也只能硬著頭皮裝一裝好漢了。一分錢難倒英雄漢，我是切實感受了一把。

自己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回家的油漆路，倒是有小道，可以節省十幾里的路程，但是黑燈瞎火的，有可能會迷路，為了安全起見，還是走油漆路好。天已經大黑，心里總有些恐懼，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這么干過，但是一想到父母在家里等著，也就有了前行的勇氣。走著回家的人也有幾個，但是卻越走越少，走出城區后，路燈也沒了。黑漆漆的路上只有兩個人，我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一前一后的，我走在后面，我明顯感到了那個女子的恐懼，腳步越來越急，甚至有點小跑，估計是把我當成歹徒了。自己心里便有些好笑，也就不緊不慢地在后面跟著。路上很靜，女子高跟鞋的聲音仿佛把黑夜都要撕開，有種很瘆人的感覺。就這樣走了三四里地后，女子終于拐進了一家胡同，可能是到家了。估計女子肯定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身上的汗把衣服都會濕透的。

現在路上就我一個人了，有惶恐，有委屈，真想坐在地上大哭一場。身邊偶爾有車輛駛過，它們是不會停下來的。一個孤獨無助的孩子，在沒有盡頭的路上緩緩地移動，那該是怎樣一副凄慘的畫面呀！可是，這就是發生在我身上的真實故事。腿已經疼得邁不開步，只能機械地往前走，三十多里的路程，何時能熬到盡頭！每當要放棄的時候，只能靠自己利用精神療法給自己打氣。試著想象父母在燈下苦苦地等待，想象母親把自己最愛吃的飯菜反復地端進端出。人的潛能真是無限的，靠著自己的毅力，終于走到了村子盡頭，簡直有種想落淚的沖動，那個時候，從內心深處為自己感到驕傲。不知道現在幾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幾個小時。各家各戶都已經熄燈睡覺，只有一個在外求學的孩子還跋涉在回家的路上。

村子很靜，只偶爾傳出幾聲有氣無力的狗叫。各家的大門都關著，高大的楊樹和柳樹像野獸一樣蹲著。心里的喜悅激蕩著我，到家的感覺真好，不知道父母睡還是沒睡，我跟他們說是第二天白天能夠到家的，沒有說自己提前走了一天。估計著他們可能已經睡了。自己要不要使勁敲門，會不會驚醒鄰居，尤其是狗聽到了，一叫起來，會惹得滿街的狗都呼應不止。到了自家門口前，我試著推推門，門竟然開了。也就是說，門是虛掩的，根本沒有在里面別著。推開門，走入院子，赫然而見屋里亮著燈，父母都還沒有睡。自己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為了自己一路的顛簸，為了父母執著的守候，都不知曉，只是心底一股熱流騰然而起，全身被炙烤得想要怒吼。終于到家了，自己心中那盞不滅的明燈終于和家里的燈融為了一體。為了迎接我的回來，父母竟然為我提前守了一夜。

我顫抖著推了一下門，門也是虛掩的。家里的門時刻都在為我敞開啊！走進屋里，炕上鋪著被褥，父親在炕梢抽著煙，母親在炕中間補著衣服，炕頭是我的被褥。父母顯然對我的回來措手不及，半天沒說出話來。過了好一陣子，母親先反應過來，你先上炕，我去給你端飯。父親卷起被褥，讓出飯桌的位置，嘆口氣，你應該明天回來的。聽說我是走了三十多里回來的，母親轉過身去抹起了眼淚。父親則一袋接一袋地抽煙，半天也不說一句話。飯菜都是我平時最愿意吃的，都有些泛白了，顯然熱過了好幾回。我將飯菜和眼淚同時咽了下去，在那個黑漆漆的夜里，在那個雖然已是半夜但仍然燈光明亮的夜里。

幾個人都睡下后，我在炕頭拉滅了電燈。屋里又恢復了黑暗。我睡不著，我知道父母肯定也睡不著。那個漫長的黑夜，屋子里的燈火雖然熄了，但是心底的燈火卻如同日頭一樣冉冉地升起。那片光芒溫暖如春，光明如晝，帶著慈祥，帶著關愛，將阻礙我前行的冰刀霜劍一一地融化。

多少年來，心中的這片光芒一直陪伴著我，支持著我，照耀著我，激勵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