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不難做

李建

林小沖今年四十歲，父親是個老水滸迷，所以當年給他起了這樣一個名字，希望他能像《水滸傳》里的林沖那樣剛正不阿、行俠仗義。

可造化弄人，林小沖長大后也的確像林沖那樣正直講義氣，但卻遭受到了類似林沖的冤屈。這事兒還要從林小沖失業時說起。

林小沖本來有一份挺好的工作，在一家工廠里做技術員。可不幸的是，老板突發心臟病去世，工廠不久便倒閉了。四十歲的林小沖就這樣失業了，再出去找工作，大部分工廠都只招三十五歲以下的年輕人。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總歸要掙錢養家啊！在鄰居的建議下，林小沖決定到鎮上的一家超市門口擺地攤。

他在網上批發了一些夜光玩具，孩子們喜歡玩這些小玩意兒，利潤也大，如果生意做得好，并不比上班差。

頭一晚擺攤，林小沖就賺了八十塊錢，初戰告捷讓他信心倍增。

可第二晚剛擺攤沒多久，就來了幾個穿便服的人，說是城管，按月收攤位費，向他要兩百塊錢。林小沖問旁邊擺攤的一位小兄弟，他們是不是也按月交攤位費。小兄弟頭也沒回，連連點頭。

林小沖心想，一個月兩百塊錢，一天平均下來才不到七塊錢，比租商鋪合算多了，便爽快地交了兩百塊錢。

可沒想到輪到收小兄弟的攤位費時，卻只收了五十塊錢。林小沖看不懂了，問他們攤位費怎么還有多有少的。帶頭的年輕人解釋說：“這是隊里的規定，第一次來擺攤的都是兩百，下個月就收五十了，因為好多人只擺了一次攤就不來了，這樣收費是為了促進市場穩定發展。”

林小沖乍一聽還覺得挺有道理，可過了一會兒，又看到有的攤位連幾十塊錢也不收了，林小沖就想跑過去問問怎么回事，旁邊的小兄弟一把拉住他，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不想在這里擺攤了？”

林小沖不解地問：“我去問問怎么了？一碗水要端平，為啥有的人家不收錢。”

小兄弟笑著說：“你還真以為他們是城管啊？我們這里是鄉下，城管哪里會來這里，你看他們的樣子，又沒穿城管的制服，哪像城管隊員。”

林小沖聽后才知道，原來這伙人收的攤位費其實是保護費，每個月來收一次，如果不交錢，他們就會想盡辦法攪得你沒法做生意。有的攤主跟他們套近乎，經常請他們吃飯喝酒，就不用交錢了。小兄弟說：“我寧愿交錢，也不想請他們吃飯，五十塊錢哪里夠酒錢啊！”

朗朗乾坤怎么會有這種事情，不能就這樣算了。于是林小沖請小兄弟幫他照看攤子，他掏出手機悄悄跟在那幫人后面，拍下他們冒充城管隊員收攤位費的情景。

不一會兒，林小沖的舉動就被帶頭的年輕人察覺了，厲聲問他：“你在干什么，偷拍我們？”林小沖沒有回答，轉頭就跑，他想保護好證據，去報警。可跑了沒多遠，就被年輕人追上了，一把搶過他的手機摔在地上，又跳起來跺了幾腳。

林小沖看著地上的手機，心疼得直要落淚，這可是前不久老婆剛買給他的生日禮物。林小沖想報警，但手機壞了，便朝附近幾個攤主喊道：“大家趕緊報警，別讓他們跑了！”可令他心寒的是，那些攤主都在樂呵呵地看著他，沒一個人打電話幫他。林小沖又朝年輕人喊道：“有種你們別跑，我跟你們拼了！”

帶頭的年輕人卻義正詞嚴地說：“我們是依法辦事，不會跟你打架的，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林小沖氣得直咬牙，但一拳難敵四手，硬碰硬他也不是對手，只好作罷。等他們收完錢走后，林小沖怪罪幾個攤主，為什么不幫忙報警。幫他看攤子的小兄弟說：“大哥，不是大家不幫你，我們在明，他們在暗。大家還要靠擺攤養家糊口，經不起折騰啊！就算報警，警察來抓他們了，總共幾百塊錢又不是大案，拘留幾天就放出來了。”

林小沖想想也是，大家都有苦衷，便不再說話了。收攤時，他還是把壞掉的手機撿起來，卻驚奇地發現，手機雖然壞得不成樣子了，但存儲卡還完好無損。

回到家后，林小沖將存儲卡插到讀卡器上，在電腦上打開，沒想到視頻完整地保存下來了。

隨即，他就將視頻傳到微博上，寫上了一幫人冒充城管收攤位費的經過。微博一經發出，引起了網友的關注與轉發。

在網友的聲討下，當地有關部門注意到了這件事。林小沖想，要不了多久，那幾個人就要被繩之以法。這時，突然有人敲門，林小沖打開門，見敲門的正是帶頭收攤位費的那個年輕人。

林小沖以為他是來打擊報復的，急忙要關門，卻不想一把被年輕人擋住了。年輕人誠懇地說：“大哥，原諒我吧！我冒充城管去收攤位費也是被迫無奈啊！”年輕人說家里孩子得了白血病，急需用錢住院治療，但他一家人是從外地來這里打工的，沒人肯捐錢幫他們，萬般無奈之下他走上了邪路，和幾個兄弟冒充城管收起了保護費，求林小沖趕緊把微博刪了，不然警察會來抓他，到那時孩子可就沒救了！

林小沖很同情他的遭遇，不計前嫌地說：“行，你放心，我馬上就去刪微博！”可到電腦前一看，才發現刪微博已沒用了，視頻和文字被網友復制轉載的太多了。年輕人給他出了一個點子，就說視頻是他和幾個朋友拍微電影搞的惡作劇，事情經過純屬虛構。林小沖就按他說的做了。年輕人見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再三向林小沖道謝。

林小沖掏出了身上僅有的三百塊錢說：“我現在失業，剛擺攤不久，家里也不寬裕，這點錢你先拿著。等我以后攢了錢，再多給你點兒。希望你能改邪歸正，不要再去收保護費騙人了！”年輕人緊緊握住他的雙手，感激地說道：“大哥，你是一個好人，我保證不再騙人了。”

送年輕人下樓后，林小沖回到電腦前，看到好多網友在網上罵他，說他造謠生事。林小沖急忙向網友們道歉，保證不會再犯。

關掉電腦后，林小沖突然感覺頭有些暈，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讓他有些應接不暇，做個好人真不容易，還差點釀成大禍。

一個月后，林小沖正在超市門口擺攤，那個年輕人又帶人來冒充城管收攤位費了。

林小沖走過去把他拉到一旁小聲問：“你上次不是答應我不再收保護費嗎？怎么又來了？再苦再難，也不能出來騙人啊！”

年輕人聽后，摟著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大哥，謝謝你上次花三百塊錢請我們吃飯。你的攤位費是免了，但其他人的不能免啊！”

林小沖被笑得莫名其妙，問：“笑什么，你孩子的病好了？”

年輕人說：“大哥，你就別裝了，大家都是自己人，裝得跟真的似的，好像不認識我一樣，上次微電影拍得不錯，收攤后一起去喝酒啊！”

“原來他們是一伙的！”攤主們見狀竊竊私語道。

在林小沖旁邊擺攤的小兄弟更是冷嘲熱諷：“大叔，你可真行，在拍無間道啊！瞞了我們這么久，這臥底演得不錯啊！”

林小沖氣得直跺腳，說：“拍什么無間道啊？他上次跟我說他兒子得了白血病，迫于無奈才出來騙人的，還說以后不再騙人了。”

年輕人的那幾個兄弟聽后笑得前仰后合，其中一個人叫道：“大叔，我們兄弟幾個都沒結婚，哪來的兒子啊？”

林小沖頓時覺得天旋地轉，這才明白年輕人挖了個陷阱讓他心甘情愿地往里鉆。他掏出新買的手機，打開攝像，對著他們說：“有本事你們今天再收保護費給我看看！”

年輕人這回也不抓他了，任由他拍，還朝鏡頭擺了個手勢，說：“無間道第二部，正式開拍！”

林小沖拍完后收好手機，氣呼呼地說：“你們等著瞧！”

可當他回到家，將視頻傳到網上后，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許多網友在網上質疑他微博視頻的真實性，并貼出了一個月前他幫年輕人開脫時的說辭。林小沖急忙解釋起原委，不但沒人相信，還有人貼出他和年輕人勾肩搭背說笑的照片。更有人指責他為了出名不擇手段，欺騙網友。林小沖百口莫辯，這次發的微博幾乎沒有一個人轉載和關注，不僅攤主們不相信他，就連網絡上也沒人相信他的話了。

他委屈萬分，萬般無奈地發了一條新微博：“誰來相信我！”卻招來無數網友的謾罵，林小沖絕望了，真想一頭撞死在墻上。就在這時，他突然收到一條私信，里面寫道：“我們相信你！請你堅持去擺攤，不要打草驚蛇。”

私信沒有署名，微博賬號也是一個以前關注他的陌生人，網名叫“鄉村烤魚”。雖然林小沖不認識這個網友，但總歸有人相信他了。按照私信里的要求，林小沖每晚還是照常去擺攤。但攤主們看到他就敬而遠之，沒人搭理他。林小沖打開手機微博問鄉村烤魚：“我要等到什么時候？”鄉村烤魚答道：“再等一個月，請繼續拍攝視頻，拍好后及時傳給我們。”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那一伙年輕人又來收保護費。林小沖早早地就拿起手機迎接他們，年輕人看到他后，笑著說：“大哥，你還在拍啊？上次發的微博視頻收視率不高啊！還是省點電去拍言情片吧！”

林小沖戲謔著說：“行啊，先讓我試試鏡頭，把無間道第三部拍完。”年輕人倒挺配合，吆喝道：“兄弟們，打起精神來，開始拍無間道三啦！”

在年輕人的配合下，這次視頻拍得非常完整，聲音也非常清楚。拍完后，林小沖急忙將微電影發給了“鄉村烤魚”。

年輕人也拿著手機在等著看林小沖的微博，可等了一會兒沒看到視頻，他警覺地問林小沖：“你把視頻發到哪兒去了？”

林小沖看他緊張的樣子，這才敢確定“鄉村烤魚”不是他們一伙的。林小沖笑著說：“我是導演兼制片人，你管我發到哪兒去？”

年輕人突然看到警察和城管朝這里跑來，臉色一變，看著林小沖，疑惑地問：“你是警察？”林小沖反問道：“你說呢？”旁邊擺攤的小兄弟見狀高興地說：“大叔，原來你真是臥底啊！演得可真像啊！”

這時，只見有個人過來，握著林小沖的手說：“我就是網友鄉村烤魚，現任縣城管局局長，這些天委屈你了！”

原來，早在三個月前城管局收到了舉報信，投訴有城管隊員在鄉鎮超市門口亂收攤位費，還不開收據。城管局長在調查時發現，是有人在冒充城管隊員行騙，但他們每次收的錢都很少，如果報警，僅能作為治安案件處理。他們在微博上看到了林小沖第一次拍攝的視頻，如果連續拍攝到三次他們冒充城管收攤位費的視頻，就有證據起訴他們敲詐勒索，要承擔刑事責任。

林小沖聽到這兒才明白，他真的是稀里糊涂當了一回臥底啊！

城管局長對在場的人說：“我之所以網名叫鄉村烤魚，寓意就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絕對不會有漏網之魚。我們城管隊員在長期工作當中，只有做到清正廉潔，秉公執法，才能獲得人民群眾的支持啊！請你們相信，我們一定能做好這份工作！”

后來，林小沖在當地派出所當了警輔，負責這一帶的治安巡邏。穿上制服，林小沖居然感覺自己真有點像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了。他相信，只要大家同心協力，每個人都大公無私，何愁過不上幸福和諧的好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