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萬的“借條”

青劍

在利用職務之便為他人謀取利益后，當面表示拒絕賄款，轉身卻由家人收下對方出具的2000萬元“借條”，只等時機成熟再兌現這些“借款”，如此令人“耳目一新”的撈錢術就出自湖北省武漢大橋實業集團有限公司原董事長、黨委書記王新華。但是，法網恢恢疏而不漏，這張“借條”最終卻成了檢察機關指控其犯有受賄罪的有力證據。

巨額賄賂轉為“債權”

出生于湖北省隨州市的王新華，1999年10月至2011年10月先后擔任武漢大橋實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大橋集團”）董事長、總經理、黨委書記等職務，曾榮獲“2006中國經濟百名杰出人物”稱號。大橋集團是隸屬于武漢市城市建設投資開發集團總公司的國有企業，具有二級房地產開發資質，曾是“湖北省房地產百強企業”“武漢市房地產二十強企業”，主要承擔全市基礎設施重點工程項目建設的任務。 任職的最初幾年，王新華也深知“權力是一把雙刃劍”的道理，特地請書法家好友在他的辦公室題字：“有公德乃大，無私品自高”，勉勵自己清正廉潔，他的言行也曾在集團內外贏得了良好的口碑。然而，過了55歲之后，面對即將因到齡而失去的權力和如何安排自己的晚年的問題，他心生糾結。

2009年是王新華的本命年，這年3月，大橋集團獲知河南省鄭州市二七區準備啟動城中村改造項目，總造價高達數十億元。如此巨大的工程，一旦拿下，集團的業績定會翻番。于是，王新華親自帶隊實地考察并洽談合作。途中，他通過過去的戰友認識了河南邁哈隆建筑公司總經理汪平。在共進晚餐時，汪平思忖自己是遇到了“貴人”了，席間他使盡渾身解數，與王新華拉近關系。醉意蒙眬中，兩人稱兄道弟，王新華代表大橋集團表態：一旦中標，將與邁哈隆共享這塊巨大的蛋糕，擬由兩家單位成立一個項目公司，大橋集團占股60%，邁哈隆公司占股40%。

鄭州市二七區政府經過對數家競標單位的考察，認為大橋集團的資質和實力均優于其他單位，決定將項目交由大橋集團承建。王新華獲知消息的當天，振奮不已，他讓企劃部連續幾晝夜趕制好方案，報請主管部門武漢市城投公司審批。但令王新華感到郁悶的是，因考慮到該項目周期較長等因素，武漢市城投公司研究后未予批準，因而，大橋集團不得不退出該項目。

對于上級公司審時度勢作出的決策，王新華覺得非常遺憾，且自認為對于幫忙“跑項目”的朋友也不好交代，就故意拖延信息，而沒有及時將上級單位的決定告知二七區政府。因在參與競標時，邁哈隆公司投入過一些前期資金，總經理汪平獲知大橋集團決定退出的消息后，真是大失所望：“我這次虧大了，該怎么辦？”

煮熟的鴨子居然飛了，王新華本就為集團退出項目感到惋惜，他見汪平心有不甘，突然計上心來：“按照之前的合作意向辦！”汪平先是不解其意，當王新華對其一番耳語后，他直拍大腿，豎起大拇指，連連說：“高，實在是妙計。”原來，王新華打算自己出面，幫助邁哈隆直接拿下項目。王新華讓汪平單獨出資注冊一個新公司，并對外宣稱系大橋集團成立的項目公司，讓這家新公司直接承擔這個項目。

利益是最大的動力機，汪平在鄭州市土生土長，工作效率神速，新公司很快成立，取名元風建筑公司，辦齊了一應手續。在工商登記時，王新華安排湖北某建筑公司的楊某以大橋集團高管的身份代持元風建筑公司60%的股份。

2010年1月29日，鄭州市二七區城中村改造工作領導小組向大橋集團發函，要求大橋集團支付8000萬元保證金至其指定的賬戶。為配合汪平順利取得項目，經王新華等人商量同意，由邁哈隆公司先將自籌的8000萬元資金轉入大橋集團財務賬戶，然后，大橋集團用本單位的賬戶把保證金轉至二七區，從形式上造成大橋集團承接該項目的假象。不久，二七區政府與元風建筑公司簽訂了項目合同書，合同書中的元風建筑公司后備注了大橋集團，就這樣，邁哈隆公司順利承接了城中村改造項目。該工程總投資50億元，分三期開發，總工期為6年，工程完工后，將建成融居住、生活、商業、休閑、娛樂為一體的城市綜合體。2010年3月5日，王新華還以大橋集團董事長的身份出席了簽約儀式，并在現場作出了熱情洋溢的發言，鄭州市二七區政府確信大橋集團一直在參與工程建設。

城中村改造項目如期推進，元風建筑公司迅速從中獲得巨額利益。2012年5月，為感謝王新華鼎力相助，汪平按照事前的約定，從邁哈隆公司所占股權的對應利潤中，拿出7%準備交給王新華。此時，王新華已年過花甲，只因其擁有高級職稱，尚未退休。他認為這筆巨款太燙手，連連擺手推辭：“兄弟，我相信你的人品，先把錢存放在你那里，將來有急需時我再取。”汪平在建筑工程市場上摸爬滾打多年，深知王新華的顧慮，遂安排邁哈隆公司總經理以元風建筑公司名義，給王新華的妻子出具了一張金額為2000萬元的“借條”。

借名目 “含蓄”支取好處費

落在紙上的2000萬元“借條”，僅僅是個數字，還不能算作他的財產，怎么才能夠將這筆錢變現和進行享用呢？對于這筆錢，王新華既怕擔風險，又總是惦記，真是煞費苦心。王新華人情往來較多，2010年7月下旬的一天，他打算購買古玩等禮物送人，打電話要求汪平代為結賬，“結賬的費用在欠款里扣減，以后一律照此辦理”。汪平立即安排邁哈隆公司財務人員向王新華提供的賬號內轉入40萬元。

此后，邁哈隆公司便成了王新華的取款機，這筆錢也源源不斷轉入他提供的多個賬號。2011年1月，王新華以給大橋集團跑項目需要資金為由，讓汪平安排財務人員向其提供的賬號內轉入60萬元。2011年9月和2012年1月，王新華兩次以給單位跑項目需要購買青銅器禮品為由，讓汪平安排公司財務人員向其提供的賬號內轉入63萬元和30萬元。

除了直接要錢，王新華還采取了一些委婉的手段，變相提取好處費。2012年1月中旬的一天，王新華打電話給汪平：“老弟，聽說你最近身體不好，特地找大師給你配了幾服中藥，每服10萬元。”汪平一愣，自己沒啥大毛病呀！但很快，他便回過神來，立即安排人員支取30萬元現金，連夜從鄭州趕到武漢，交給王新華，領回了幾包中藥。

隨著王新華退休的日子不斷接近，他生怕人走茶涼，便加快了提款的節奏和力度。2012年11月的一天，他告訴汪平，大橋集團下屬某公司幫自己墊付了一些費用，至今尚未處理，“我做人做事一向清清楚楚”，王新華看似自我表白的語言，在汪平聽來卻另有深意。他立即準備好100萬元現金幫助擺平此事。之后，王新華安排他人到鄭州找汪平取回了這l00萬元現金，交給下屬某公司的人。2013年6月，王新華聲稱，兒子買商品房缺少資金，同年7月9日，王新華親自到鄭州在銀行辦理匯款，從汪平那里又取走400萬元。

截至案發，王新華先后7次從汪平處支取款項723萬元，并讓汪平從“借條”金額中扣除，尚有1277萬元未支取。

王新華的案發是由于其他案件牽扯。2010年，湖北省檢察院在查處某股份公司董事長的案件時，該董事長交代于2007年下半年曾接受王新華贈送的鋼珠槍一支和子彈，藏匿于其租住處。于是王新華進入辦案人員視線。

王新華受賄、國有企業人員濫用職權案由時任湖北省檢察院反瀆局偵查二處副調研員張柱兵負責辦理。作為資深的專案組長，張柱兵帶領檢察官成功抓捕涉案人員15人，查封、凍結涉案資金8億多元。在偵查王新華案時，辦案人員正是以“借條”為突破口，迅速擊潰了王新華的心理防線，王新華主動交代了其他的一些受賄犯罪事實。

經過縝密的偵查和查證，除了城中村改造項目案，辦案檢察官還查清了王新華的其他一些犯罪事實。

2007年至2014年，王新華利用職權便利，采取不經招投標指定承接、先施工后簽訂合同的方式，先后將大橋集團的部分土建施工工程，交由湖北某公司承接。在此期間，該公司董事長楊某分數次向王新華支付好處費累計122.8萬元。而每一筆好處費，王新華都沒有直接經手。其中，王新華通過他人邀請氣功師從北京到武漢為他和另外兩個人治病，王新華讓楊某支付了10萬元“氣功治療費”給氣功師。2009年上半年，王新華一行人到江西省婺源市拍攝大橋集團宣傳片，他們在婺源購買了價值30萬元古玩等物后，讓楊某結賬。 除了買東西要求他付錢，王新華的一些“雅好”也由其埋單， 2009年12月，他請人幫助出版《我也說紅樓》一書，全本4冊，總字數竟不低于《紅樓夢》原著，為此，他讓楊某支付了出版費10萬元。為附庸風雅，他請人寫書法作品，讓楊某支付7萬元寫字費等。

檢察機關還查明另外一起案件。2006年8月，武漢市政府將中國南方機車車輛工業集團公司（以下簡稱“南車集團”）引入江夏經濟開發區大橋新區，成立中國南車集團長江車輛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車長江公司”）。江夏區政府與南車集團簽訂投資建設協議，江夏區政府按照招商優惠政策低價配套住宅用地730畝，用于定向開發南車長江公司職工配套住宅項目，大橋集團通過多方運作承接到南車住宅項目。

時任大橋集團董事長的王新華與大橋集團總經理張季平明知該項目有很大利潤空間，為解決不正當的開支費用，找到私營企業武漢某房地產開發商柳文，商議由大橋集團與該公司成立武漢某置業公司（原名天道公司，后改名置業公司），合作開發配套項目，柳文承諾事成后給予王新華、張季平每人2000萬元，王新華表示同意收受。

在討論置業公司股權設置過程中，三人商定由大橋集團出資1470萬元，占股49%，柳文所控制的武漢某房地產公司和武漢某建筑公司分別出資1380萬元和l50萬元，分別占股46%和5%。三人還商定，為了讓柳文的武漢某建筑公司承接到置業公司的工程及規避招投標等程序，置業公司成立后，由柳文的武漢某房地產公司收購武漢某建筑公司所持置業公司股份，待置業公司招投標工作結束后，又恢復原有股權。

2007年6月3日，大橋集團在向武漢城投公司報告請示成立置業公司時，稱大橋集團控股天道公司，未將置業公司真實股權情況予以報告。武漢城投公司批準設立置業公司后，王新華任董事長，柳文任總經理。其后，柳文提出由武漢某房地產公司收購武漢某建筑公司5%的股份。王新華在大橋集團董事會上提出這一方案時，遭到其他董事的反對。王新華、張季平不顧大橋集團財務總監姚某等人反對，未報經武漢城投公司批準，擅自同意武漢某房地產公司收購武漢某建筑公司所占置業公司5%股份。

天道公司招投標工作結束，柳文的武漢某建筑公司承建了南車住宅項目工程后，原股權也未被恢復，從而使武漢某房地產公司成為置業公司的控股股東，柳文擔任置業公司董事長，掌握了決策權，形成了置業公司名為國有公司控股，實為柳文個人企業控股的怪事。

2009年初，置業公司與南車集團在項目價格上發生糾紛，柳文單方違反定向開發協議，在公司賬面尚有余額2900萬元的情況下，以南車集團未付工程款為由，停發工人工資，縱容、唆使農民工到南車集團、大橋集團鬧事，導致南車項目被擱置。

2010年7月9日，王新華主持召開大橋集團董事會，以上級部門已經協商為由，擅自決定同意大橋集團保本無息退出置業公司，與會人員一致決議國有股權轉讓交易時按不低于保本價掛牌。2010年12月至2011年9月，大橋集團將持有的置業公司49%股權委托武漢某產權交易所掛牌交易。王新華配合柳文“不低于保本價掛牌”等做法，多次要求負責此事的專班人員按保本的思路快速處理退出事宜，致使大橋集團在天道公司應享有的利益沒有得到體現，大橋集團資產也失去了公平競價的機會，導致劉丙以1470萬元的價格非法購買了大橋集團股權。在此期間，王新華還擅自違規與柳文簽訂虛假的承包協議，將置業公司自評估基準日至交易之日的收益以承包形式予以掩蓋，歸柳文享有。

案發后，湖北省檢察院委托相關資產評估公司、會計師事務所等單位，采用資產基礎法對置業公司的股東全部權益價值進行了追溯性評估，得出的結果是：至2013年11月18日，置業公司資產評估價值為6.53億元，扣除交易時收回的1470萬元，致使3.34億元國有資產流失。

晚節不保陷囹圄

王新華的犯罪事實被查清后，湖北省檢察院依法追繳了王新華受賄所得贓款140萬元及送給他人的天地方圓瓷瓶一只、沉香木一根、對結白臘盆景及骨質碗形物品、木質鏤空窗扇和門扇各4塊等物品。王新華的親屬退賠了違法所得200萬元。他到案后，檢舉揭發了他人收受賄賂700萬元的犯罪線索，被查證屬實。

2017年2月7日，湖北省荊州市中級法院公開審理王新華受賄罪、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案，68歲的王新華站在被告人席上，老淚縱橫，他聲稱自己曾為集團做了巨大貢獻，且年事已高，身體多病，并有重大立功表現，請求法庭對其予以從輕處罰。

法院一審認定：被告人王新華在擔任武漢大橋實業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期間，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多家單位和個人在承攬工程等方面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共計2144.6萬元。王新華的行為已構成受賄罪，數額特別巨大。

2010年12月至2011年9月，王新華在負責協調處理大橋集團持有某公司49%股權的過程中，配合他人故意不披露重要協議等內容，致使大橋集團在參股公司應享有的利益沒有得到體現，經追溯性評估，該行為導致國有資產流失3.34億元，構成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情節特別嚴重。

對于王新華所犯受賄罪和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依法均應當從重處罰，且依法應予數罪并罰。王新華如實供述了司法機關尚未掌握的本人其他受賄犯罪事實，并檢舉揭發他人重大犯罪事實，并積極退繳部分贓款，有坦白情節和悔罪表現，且構成重大立功。據此，荊州市中級法院作出判決：被告人王新華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四年，并處沒收財產人民幣一百萬元；犯國有公司人員濫用職權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決定執行有期徒刑十七年，并處沒收財產人民幣100萬元，被告人王新華收受河南省某公司汪平的賄賂款2000萬元，其中尚未支取的1277萬元應作為贓款，予以繼續追繳。王新華不服一審判決，向湖北省高級法院提起上訴。經過審理，湖北省高級法院于2017年12月駁回了王新華的上訴，維持原判。本案其他相關涉案人員依法另案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