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樂逍遙的時光

閆晗

金庸小說《天龍八部》中西夏的銀川公主招駙馬時，設計了一系列問題，讓婢女問諸位青年才俊。其中一個問題是：你一生中在什么地方最快樂逍遙？

包不同生平最痛快的事是，把瓷器店中的碗碟茶壺、花瓶人像打得粉碎，報復欺侮虐待他的老板。情種段譽說，在一口枯井的泥濘里——他跟王語嫣的定情時刻。吐蕃宗贊王子的回答很老到：“我一生之中，最快樂逍遙的地方，乃是日后做了駙馬，與公主結為夫妻的洞房之中。”這一句讓眾人極為贊賞，只恨他搶先說出了最佳答案，旁人再重復就沒有了新意。

喬峰害怕暴露隱私，為了逃避回答問題，提前躲了出去，他不必說大家也知道，最快樂的是跟阿朱相伴的時光。慕容復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英俊瀟灑，武功高強，可內心從來沒感到真正快樂過。他誠懇地說：“要我覺得真正快樂，那是將來，不是過去。”縱觀全書，對慕容復而言，或許是瘋掉之后以為自己當了皇帝時最快樂。

然而無論身份的尊貴、套路的夸獎還是誠懇的剖白都沒有啥用，這場招親其實已經內定了人選。當虛竹不好意思地回答說，在一個黑暗的冰窖里，公主激動地尖叫并打翻了茶杯，有了肌膚之親的兩人憑借著“夢姑”“夢郎”的稱呼相認，想必銀川公主人生最快樂的時刻也是在冰窖里，否則不會設置這樣的問題。

你幸福嗎？你快樂嗎？問題看似簡單，實則無限玄機，會暴露自己的心態和價值觀。像慕容復，擁有很多并不一定快樂。要說金庸小說中人生最快樂的時刻，泥濘的枯井和黑暗的冰窖發生的故事，后來竟覺得有些寡淡。另外兩段要刻骨銘心得多。其一是黃藥師在牛家村發現女兒黃蓉還活著。黃藥師牽著愛女的手，聽她又說又笑地講述傳奇經歷，比練成什么絕頂武功都快樂。妻子死去，只有這個獨生女兒相伴，之前聽靈智上人說她的“尸體”漂在海上時，黃藥師頓時覺得天昏地暗。如今失而復得，便不忘初心，退回一萬步去想，女兒活著就好，至于聽不聽話，找什么樣的老公，女婿智商能否達到標準，婚后跟不跟自己生活在一起，就都不那么重要了。

其二是段延慶聽刀白鳳說了“天龍寺外，觀音長發，花子邋遢”這個只有他倆懂得的暗語，又看了段譽的出生證明之后，意外的狂喜向他襲來，小宇宙都燃燒起來。他的一生可謂不幸，被奪去皇位，又遭迫害至殘疾，靠強大的意志力練成絕世武功，居四大惡人之首，活得艱辛又勵志。他將重新得到皇位作為人生目標，不過除此之外他在世上并沒有值得留戀和愛的事物。然而，他居然有個親生兒子活在世上，還是個四有新人。“段正淳沒有兒子，我有。”他被這從天而降的巨大幸福感包裹著，仿佛有了軟肋，又有了鎧甲。上天待我不薄啊，段延慶此后的人生，獲得了內心的平靜。雖然小說中沒有再提，但我相信，段延慶之后一定變成了一個內心富足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