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食

孫欣

能估計數量的多少，過去曾被認為是人類獨有的本領。但當人類中個別好奇心強的低下高傲的頭去研究一下動物，就會發現貓似乎也能做出正確判斷。有人做過一個實驗：兩個盤子里盛放數量不一的貓糧，貓總是走向貓糧多的那個盤子。我家的兩只貓早就讓我明白，貓也懂數學。每逢開飯，其中一只比較精明的總是先沖向貓糧多的那一碗拼命吃幾口，我一動手趕它，它就迅速轉去另一碗。我一直很驚奇它那小腦袋如何能優化出這樣一個方案，保證每餐都吃到更多貓糧。如果它有機會旁聽博弈論，只怕早就把自己吃成球了。

另一只貓沒有數學頭腦，但卻是個真正的勇士。一塊肉到了它嘴里，就休想奪下來。它第一次得到燒鴨時，叼著但不吃，只在喉間發出低吼，仿佛四周有看不見的假想敵——非洲大陸上那種毫無廉恥跟獅子搶獵物的鬣狗、禿鷲之類。它叼著燒鴨，一會兒嚇唬東邊的敵人，一會兒嚇唬西邊的敵人，折騰了好久，確信真的沒有別的動物來搶走這塊天下第一美味，才終于開始撕咬咀嚼。

護食是一種動物本能，小孩子中也很常見。只是小孩護食護得很明顯，常常被愛面子的大人教育不要這樣做。成年人認為裝作對自己擁有的好東西滿不在乎才瀟灑成熟，太在意會被冷嘲熱諷。那些追求瀟灑、滿臉寫著“不在乎”的成年人，其實絕無分享或放棄的意愿，他身邊別的成年人也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成年人也有不如小孩子的時候。小孩子有一個階段，他最喜歡的食物、最心愛的玩具，只要別人滿臉笑容地跟他們要，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把小胖手伸出來讓別人拿去。世界上有萬萬千千的人，挖空心思想要把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哪怕自己根本不需要。這些人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應該會很羞愧。

成年人要護起食來，往往弄得刀兵相見。“食指大動”的成語說的是春秋時鄭國國君靈公故意不請平生嗜好美味的公子宋吃甲魚湯，公子宋一怒而弒君。在《左傳》中，公子宋的下落并無交代。小說《東周列國志》給他安排了個被誅的結局。如果是現在的人來寫，可能會給這個故事加標題“傾覆王朝的一碗甲魚湯”。不要說現代人喜歡故弄玄虛的標題黨，“三言”中的故事《一文錢小隙造奇冤》《沈小官一鳥害七命》，跟現代人的喜好如出一轍。

就連托爾斯泰筆下俄羅斯貴族階層的良心代表人物列文也會護食。列文在鄉間住著，妻子的姐夫和他的花花公子朋友瓦先卡·韋斯洛夫斯基去鄉間避暑。列文討厭這個韋斯洛夫斯基及時行樂的人生觀，討厭他的蘇格蘭帽子和飾帶，更討厭他對妻子基蒂大獻殷勤。他們一起去打獵，列文起個大早，打了一大袋獵物，又累又餓，滿心想著妻子準備的美味肉餡餅，結果發現所有的食物——肉餡餅、牛肉和燒雞，都被韋斯洛夫斯基吃光了。后來列文鼓起勇氣把他從家里趕走了，除了心疼妻子，肉餡餅也是罪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