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不會說話的羊

周獨明

武漢的楊先生來哈爾濱定居三年多了，仍說不好普通話。這也沒什么，鄰居們都可以理解。然而時間長了，人們卻發現楊先生卻又是個誠實得過了頭的人，鄰居們對他的統一評價就是：“這位先生說話太難聽了！”

楊先生說話總是很真實，感情又非常真摯，不摻一絲的虛假和矯揉造作。跟楊先生一塊來哈爾濱定居的朋友老張離過婚，他是單身過來的。在江沿做生意時，老張認識了現在的妻子，于是擺了酒席慶祝二婚之喜。楊先生作為老張的朋友被邀請參加婚禮。三杯酒下肚，平時寡言的楊先生話也多了起來，他對著老張的新婚妻子說：“嫂子，我們武漢人都說人生有四大香，回籠覺、二房妻、燙面餃子、醬鹵雞。你是不知道老張原先的妻子有多么美貌，老張今日娶了你，你們二人一定是真愛啊！”

楊先生言語間又是滿目的真誠，大家倒希望他是酒后胡言亂語的瘋話，但是，當時楊先生的模樣又清醒得很，大家都尷尬地低下頭夾起菜來，沒人再去理會他。老張的新婚妻子則轉身去別的桌敬酒去了，再沒來楊先生這一桌。

這些年來楊先生得罪過的人不少，因為說話難聽，鄰居們都覺得楊先生還不如他那啞巴兒子呢，起碼安安靜靜老實本分，不像楊先生，走到哪兒只要一開口，就涌起一陣微妙的尷尬氣氛，讓大家都不快活。楊先生時常對他的啞巴兒子說：“做人要誠實，不可弄虛作假，更不可故弄玄虛，是什么就是什么，唯真實是唯一追求。”

后來，楊先生的兒子被人販子拐走了。那人販子和楊先生不同，能說會道、口吐蓮花。樓上的胖女人是目擊者，那天她買完菜回來走在樓道里時，人販子領著楊先生的兒子正從樓上下來，人販子和胖女人擦肩而過時，她甚至往邊上讓了一下。楊先生的兒子為什么會跟著一個陌生人走了？胖女人心里當時也有這樣一個疑問，但是很快她就不想了，反正這不關她的事，她也不想問楊先生。后來警察問到胖女人時，她才說出了自己看到的。楊先生怒睜著通紅的雙目對她吼：“你這個死胖子，為什么不早告訴我！”胖女人白了楊先生一眼說：“你一張嘴，說話就這么難聽，我躲你都來不及呢，才不要跟你說話哩！”

后來楊先生沒再說過一句話，也沒有人知道楊先生的兒子究竟找到了沒。鄰居們時常看見他背著一個印有聾啞學校字樣的書包出現在小區內外。他總是神色木然地疾步走過，秋風吹亂他如羊毛一般細密、雪白的頭發。

楊先生的嘴沒再張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