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地求生

文/二九

痛苦的回憶總會在戈登·海沃德入睡之后如期而至,在他身邊,妻子羅賓已經陷入了深度睡眠,但海沃德翻來覆去,總是睡不著。在他的腦海里,反反復復出現的問題揮之不去: 我還能再比賽嗎?我還能跳起來嗎?我現在該做些什么?

失眠靈藥

在這些失眠的夜晚，海沃德總會收到各種各樣祝福的信息，但他卻不想因為受傷而受到人們的關注。他嘆了口氣:“我想像個冠軍那樣被人們祝福。”他也可以在閑暇的時光看看那些勵志叢書，但心靈雞湯并不能安撫他受傷的身心，“這只會讓我想到自己受傷的腳踝。”他也可以打開電視，看看凱爾特人比賽的重播，但那只會讓他更加難以入睡。

唯一的靈丹妙藥放在三樓的桌子上，閃閃發光。

海沃德小心翼翼地從床上滑下地，注意著不吵醒妻子，沿著走廊的燈光走上了樓梯。從這個三樓小房間的窗口看下去，波士頓郊區的院子被皚皚白雪覆蓋，在靠墻的柜子上擺著一個珍貴的箱子，里面裝著佩頓·曼寧簽名的橄欖球和海沃德的雙胞胎妹妹海瑟的籃球，以及他在巴特勒大學的20號球衣，這些都是他的寶貝。

海沃德坐進了書桌前的高背皮椅，戴上了一個大耳機，點亮了面前的電腦顯示器。

在NBA，電子游戲是許多球員的愛好，但多數也只是愛好而已。很少有人會像GTime一樣，像磨練球技一樣精進自己的技術——GTime是海沃德在游戲中使用的代號。為了玩得更好，海沃德會在視頻網站上查找游戲攻略，從職業選手的比賽錄像中學習技巧，只要有人邀約，他就會隨時隨地上線，和對手打一局游戲。海沃德對待游戲的態度和對待籃球一樣，都是非常職業的。他在高中時組織的《光環》戰隊就在比賽中贏得了獎金，他的《英雄聯盟》等級達到了白金段位，在全世界的玩家中排名前5%。他在游戲中的朋友們都堅定不移地相信，如果海沃德沒有打職業籃球，他將會成為一名職業戰隊中的冠軍選手。在過去三年，他一直想要成為一家職業電競俱樂部的股東。

在本賽季的揭幕戰中，海沃德嚴重受傷提前離場，波士頓的醫療人員和訓練師擁簇著他回到了更衣室。他的左腳腳踝嚴重脫臼，腓骨骨折，在球場上，這是最可伯的傷病之一。為了讓海沃德恢復健康，醫生們開始研究最完善的治療方案，其中還包括心理治療。與此同時，海沃德也在努力為自己尋找恢復的辦法——他打開了手機應用，尋找他的伙伴。

“一旦我發現戈登上線了，就會召集隊友和他一起玩游戲。”28歲的威爾·法倫巴赫是一名生活在鹽湖城的核磁共振專家。他在七年前和海沃德在《光環》游戲中相識，之后就成了朋友。他們無話不談，海沃德會邀請法倫巴赫來自己舉辦的新年派對，他們也會出現在彼此家族的婚禮和葬禮中。從《光環》到《星際爭霸2》，從《爐石傳說》到《守望先鋒》，他們一直都是游戲中的搭檔。在海沃德受傷之后，他們的最愛變成了第一人稱射擊游戲《命運2》。這是一個六人組隊游戲，其他的隊友來自于猶他州和印第安納州。海沃德非常喜歡這款游戲，因為這就像打籃球一樣，需要考驗玩家的視野、反應能力和團隊合作能力。他把自己在球場上省下來的好勝心都發泄在游戲中。

海沃德拼命點擊著鼠標和鍵盤，在麥克風里命令著隊友，隨著一局又一局的游戲勝利，他的情緒得到了放松，慢慢地感受到了困意。他關上了電腦，回到了床上，聽著妻子平穩的呼吸聲，很快就進入了夢鄉。在夢里，他夢見的并不是凱爾特人出現在季后賽或總決賽中，而是自己披上綠色戰袍，重登球場。對他來說，這已經是一種奢望了。

在史蒂文斯的戰術中,歐文、海沃德和霍福德是最關鍵的人物,在海沃德受傷時,另外兩人發揮出色,將凱爾特人帶到了東部第一的位置。

未來之光

在海沃德缺陣的情況下，凱爾特人隊的戰績出乎意料地排在東部第一。本賽季和他一同加盟的凱里·歐文是MVP前五名的候選人，內線的艾爾·霍福德很可能在賽季結束時當選最佳防守球員，新秀杰森·塔圖姆和二年級生杰倫·布朗是他們的最大收獲，但在球隊總經理丹尼·安吉眼中，這支球隊現在依然稱不上完美。“我們還缺什么?”安吉在心里算了一筆賬，“我們缺少一個四號位的防守者;我們還缺一個持球者;還缺一個能幫助隊友得分的球員以及外線投手。說白了，我們其實就是缺一個戈登·海沃德。”

在凱爾特人隊征戰客場時，安吉會留在波士頓，處理完日常事務，他就會到訓練館里轉轉。在那里，他總能見到進行恢復訓練的海沃德。為了讓弟子的訓練不那么枯燥，安吉總會沒話找話地聊上幾句:“你覺得我們隊近幾場比賽表現得怎么樣?”

凱爾特人在前一個晚上在底特律帶走了勝利——兩周之前，他們輸給了對手。海沃德對此有話要說，“上一次，我們讓安德烈·德拉蒙德拿到了大號兩雙，昨天晚上，教練做出了調整。我們收縮了防守，讓活塞球員在外線出手，這可能讓他們不適應了。”當凱爾特人在主場比賽時，主教練布拉德·史蒂文斯也會來找海沃德聊天，即使球隊凌晨回到波士頓，史蒂文斯也會在11點出現在訓練館——他知道那時候海沃德肯定在那里。

從2017年夏天海沃德以自由球員的身份與凱爾特人簽約開始，史蒂文斯和自己在巴特勒的弟子重聚波士頓。他們的關系被人們誤讀了，雖然有些事情是確實存在的。

當海沃德還是個高中生的時候，史蒂文斯在巴特勒大學執教，他是第一個和海沃德接觸的大學教練。史蒂文斯告訴海沃德，他將會讓NBA感到震驚，同時給他提供了獎學金——在那個時候，海沃德還把史蒂夫·納什視為自己的努力目標。

對于巴特勒大學和史蒂文斯釋出的善意，海沃德一開始并不接受，他覺得這只是一所NCAA的二級大學。“和巴特勒大學的籃球獎學金相比，我更愿意去普度大學當個普通學生。”海沃德說。但是，史蒂文斯并沒有放棄，他甚至遠遠地看著海沃德訓練，同時還觀察著球場邊有哪些熟悉的面孔，試圖找出其中的競爭者。

最終的故事你已經知道了，海沃德在同意加入巴特勒之前，先去密歇根大學轉了一圈——史蒂文斯甚至給他指路。遙遠的距離成為了海沃德的心病，他最終還是回到了巴特勒。

十年之后，史蒂文斯在波士頓的羅根機場再次迎來了海沃德——27歲的他已經成為了NBA最受關注的自由球員。如今的他和之前看起來判若兩人，發型變成了最流行的后背式，瘦弱的身板已經被肌肉填滿，而史蒂文斯看起來還是那么年輕有為。

在過去的夏天，安吉為凱爾特人制定了一個可以預見的光明未來。他們送走了小托馬斯、杰·克勞德和艾弗里·布拉德利，用海沃德、歐文和塔圖姆補充了陣容。史蒂文斯對此非常滿意，在他的計劃中，歐文肯定是持球進攻的第一主角，而海沃德則被視為持球的第二選擇。他們不但可以互相掩護，也能為彼此制造投籃機會，更重要的是，這兩位都是能內能外的得分好手，他們就是東部的“水花兄弟”。“在夏天的訓練營，我們練了很多這方面的東西。”歐文說，艾爾·霍福德就是波士頓的德雷蒙德·格林，他能為海沃德和歐文制造進攻空間，也能成為進攻的終結者，而且他的身材比格林更適合內線。

在凱爾特人隊的主場比賽中,海沃德在病床上向球迷致意。

一般而言，超級巨星的磨合都需要時間，但在史蒂文斯的體系中，海沃德和歐文卻沒有任何停滯的跡象。“他們在球場上都表現得輕松自如，”安吉說，“這是一對不需要磨合的后場組合。”在季前賽中，他們讓歐文持球主攻，海沃德和霍福德在弱側等待機會。那時看起來，這種戰術將會成為他們在新賽季的主要基調。

在NBA，電子游戲是許多球員的愛好，但多數也只是愛好而已。很少有人會像GTime一樣，像磨練球技一樣精進自己的技術——GTime是海沃德在游戲中使用的代號。

為海沃德而戰

凱爾特人本賽季的揭幕戰在開打之前就備受期待，這不僅僅是因為海沃德的亮相，還由于這是歐文轉會后第一次回到克里夫蘭。在整個賽季的頭五分鐘，誰也沒有期待凱爾特人有什么驚艷表現，但史蒂文斯教練卻一心想給人們一個驚喜。“我們有很多方法讓自己變強。”但意外就這么發生了。海沃德看到歐文在外線控球，他又恰巧甩開了防守的克勞德向籃下跑去，歐文心領神會，將球拋過克勞德的頭頂，但歐文的傳球有點低了，海沃德在接球后身體失去了平衡，左腳支撐著身體倒在了地上。當時滿場一片驚呼，雙方球員都捂著臉不忍再看，離得近的觀眾也紛紛轉頭。當時，海沃德的經紀人馬克·巴特爾斯特恩正在芝加哥的家里看比賽，他看著意外發生的慌亂場面不知所措。“我當時只有一個感覺:這下糟了。”巴特爾斯特恩事后說，他不忍心再看海沃德受傷的場景，關上電視，走出了房間。

史蒂文斯教練陪在海沃德身邊，看到了他反方向扭曲的左腳，臉上全是驚慌。凱爾特人球員在場邊圍成一團，低著頭為海沃德禱告——這么做的還有騎士隊的球員們。克勞德和韋德單膝跪地，手拄著頭念念有詞，勒布朗·詹姆斯的眼光一直沒有離開過事發地，海沃德被擔架抬下場時，他還上前安慰——在如此駭人的場面面前，比賽一下子變得不重要了。凱爾特人雖然一度軍心不穩，落后達到18分，雖然最終還是遺憾輸球，但每個人都知道，他們已經在短時期內度過了最大的難關。在背靠背的比賽中，凱爾特人又輸給了雄鹿，不過這一次，球員們的心里已經沒有了恐慌情緒。在訓練中，史蒂文斯告訴隊員們，海沃德的手術很成功，他等待著重返比賽。歐文必須在比賽中承擔更多的得分重任，霍福德做得也很好，杰倫·布朗和杰森·塔圖姆完美彌補了海沃德留下的空缺，雖然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有些不適應，但在教練組的高壓訓練之下，這兩個年輕人很快就成了合格的NBA球員。但每個人都知道，塔圖姆和布朗可不是海沃德，所以他們要在訓練時加大強度，還要在球場上通過刻意的單打來增加自己的經驗。第三場比賽，凱爾特人在客場戰勝了76人，此后的一個月里，他們再也沒有輸過球。特里·羅齊爾的話代表了多數人的心聲:“海沃德的受傷讓我們更團結。”在波士頓，“為海沃德而戰”已經成了勝利的口號。

拐杖和護具陪伴了海沃德很長一段時間,在丟掉這兩樣裝備之后,海沃德的心情也隨之好轉了。

場外的貢獻

在受傷初期，海沃德會在球隊有比賽的時候來到自己家地下室的影音室，抱著籃球看比賽。這種感覺可不是人人都經歷過的——你看著球隊贏球，自己卻只能坐在電視機前無能為力地看著;而當球隊輸球時，你又要為自己無法出場比賽對隊友心生愧疚。海沃德也試著去現場看過比賽，但那種有勁沒處使的感覺讓他感到難受，他寧愿留在家里。

海沃德為自己制定了一套恢復計劃:從早上7點開始，他就要像休賽期一樣，起床吃早餐，然后開始艱難而枯燥的練習。但是，波士頓的冬天讓他只能把訓練場地搬到室內，在那里，他的私人訓練師斯梅爾斯會陪著他，一方面要練習，一方面又要轉移他的注意力，減輕他的精神負擔。

海沃德的父親是一名工程師，而他自己也在巴特勒大學拿下了數學和計算機的雙學位，“他很擅長分析。”老海沃德說。在看比賽的時候，他的兒子可不會像其他人那樣揮舞著毛巾加油助威，而是像個助理教練一樣一邊看球，一邊嘮叨個不停，點評隊友和對手的表現。球隊的助理教練曾經問他，應該怎么防守杜蘭特，海沃德微微一笑:“靠運氣吧!”教練組每場比賽都會針對不同的對手制定防守戰術，而每當面對西部的球隊時，他們會首先征求海沃德的意見。

教練組這樣做的目的，也包含著幫助海沃德找回融入球隊的感覺。慢慢地，海沃德克服了心理的焦慮感，他眼看著球隊取得更多的勝利，而有些戰術正是來自于自己的意見，感覺自己為勝利作出了貢獻。他開始更積極地恢復，從拄著雙拐走路，到穿上防護靴，從慢慢進入水池，到可以緩慢地騎單車。隨著時日漸久，海沃德已經可以進行簡單的投籃訓練了，他甚至還和訓練師以及丹尼·安吉進行投籃比賽，對于出現在球場邊看比賽也不再抵觸。他每天都會收到球迷和朋友發來的祝福信息——他們會按照他受傷的天數給他發不同球星的照片。第31天，雷吉·米勒;第41天，德克·諾維茨基;第55天，杰森·威廉姆斯。

海沃德至今還不愿意提起2010年的那場NCAA冠軍戰，在巴特勒大學和杜克大學的決賽中，他在最后時刻投出一記中場三分，結果彈筐而出，球隊遺憾輸球。但在休息的日子里，他還是觀看了一些自己的比賽集錦，讓自己時刻警醒，不要妄自菲薄。

波士頓的功勛球員皮爾斯在退役之后也成為了海沃德的“陪練”,這對于他的情緒治療很有幫助。

沒有人會催促海沃德快點復出，但每個人都懷抱著希望。就像雖然波士頓現在戰績穩居東部第一，但誰也不敢斷言他們能殺進總決賽一樣。

沒有人會催促海沃德快點復出，但每個人都懷抱著希望。就像雖然波士頓現在戰績穩居東部第一，但誰也不敢斷言他們能殺進總決賽一樣。對于那些全明星級別的球員而言，迅速復出其實是一種冒險。2006年，費城76人隊的前鋒沙弗里克·蘭多夫腳踝受傷，他迅速復出，但卻并未完全康復，導致之后的職業生涯受到了嚴重影響。蘭多夫說:“當我剛受傷的時候，心里很伯自己不能再打球了，我覺得這需要時間，我們必須要恢復力量和速度。戈登·海沃德是一位專業的球員，我相信他的職業精神，他一定會恢復得很好的。”海沃德對人們的期待和信任感到非常高興，但他卻從不會樂觀地估計自己的未來，他始終還是抱持著焦慮和謙遜的態度。“我想要重返球場，為此我經常失眠。”他說。在2017年，他是互聯網上搜索最多的運動員之一，僅僅排在拳擊運動員梅威瑟之后。他不喜歡和家人拋頭露面，和妻子與兩個女兒共享天倫是他最喜歡的度假方式。在走出心理陰影之后，他開始參加公益活動，去波士頓的兒童醫院給孩子們講故事。看著自己被黑色護具保護的腳踝時，他開始輕松對待:“只不過是腳踝受傷而已，我肯定會好起來的。”

無論他什么時候回來，凱爾特人都會等待，就像無論球隊是否會殺進總決賽，波士頓都會耐心等待。他們的未來已經牢牢綁在一起，值得人們期待。